想必只有傻子采信,林藏回掷一把草说道:
「我也不认为那同心把这当真。」
「志方大人质疑也无妨,反正此人本就不信神佛。正因他也不信那黑绘马真有法力,我才设下了这么个局。连黑绘马都不信了,哪可能认为真有什么山地乳?」
没错。那行头——不过是为了收服对黑绘马深信不疑——或至少半信半疑的多数人等。
原来不过是个余兴?林藏回道:
「将鬼蜘蛛给摆平,不就万事太平了?刺客不在了,那官差大人也不会在三日内丧命,证明那黑绘马的法力不过是个骗局。可说,功德圆满。」
这……
「这可不够。」
「不够?我可没看出有哪儿不够。」
「你这脑袋还真不灵光。这下全天下都知道那黑绘马不过是个骗局,你想结果会怎么着?」
「不就完满落幕了?」
「落幕?才刚开始哩。」
「什么才刚开始?」
「你想想,若根本没什么神佛法力,人不就是凡人杀的?如此一来,便非得揪出真凶不可。既有四十人遇害,总不能放任真凶逍遥法外——否则奉行的脑袋,只怕也要不保。」
「奉行的死活与咱们何干?」
「哪可能无干?你这卖吉祥货的脑袋还真是简单呀。人头都要落地了,奉行哪可能不吭声?为挽回奉行所的威信,总得大举查缉真凶。截至今日,黑绘马一案之所以没被详加调查,乃因原本被视为迷信。即便写名祈愿者主动投案,也无从将之擒捕。但一旦证明是常人犯案,官府便得缉捕真凶了。」
「话是如此没错。」
「当然没错。那么,真凶会是些什么人?鬼蜘蛛——全数咱们给送上了西天。如此一来……」
真凶就成了供只右卫门差遣的贱民。是不是?文作答道:
「犯案者既是门外汉,虽距案发已有一段时日,只要稍事调查,总查得出些蛛丝马迹。只要有一人伏法,便不难接连揪出其他共犯。若犯案的是无身分者,想必也有不少人乐于密告——或许就连毫不相干的罪责,也要给赖到他们头上。如此一来,不就形同针对非人与无宿人的大举迫害?」
「噢。」
这下林藏终于乖乖闭上了嘴。
「稻荷坂的盘算,便是一有闪失,就供出这些个卒子,乘机图个全身而退。或许为了平息奉行所的怒气,还打算刻意供出真凶哩。这些卒子一旦落入官府手中,可就是百口莫辩了。」
毕竟,人真是自己杀的。
这不等同于教他们白白送死?
「因此,咱们非得让人以为真有法力神威不可。得让全天下以为这些杀戮非人类所为,根本没什么真凶才成。」
对方若是祭出神佛。
不祭出个妖怪何来胜算?
世间虽无鬼神——
但非得装神弄鬼——方得圆满收拾。
山地乳可是逮不着的,文作笑道。
「山地乳?呿。」
林藏粗鲁地摊直双腿说道:
「这我正想问哩。」
这山地乳,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林藏一脸不悦地问道。
「何必在乎?倒是这山地乳,可是文作这臭老头儿想出的点子。」
「山地乳是老夫家乡的妖物。反正那祠堂祭祀的是山神,夺命的不就是山中的老神仙什么的了——?」
没错。就凭文作这一句话,又市便完成了这回的布局。
那山地乳,是长耳扮的。
这回的局,其实甚是简单。
首先,于庭院中戒备的两名捕方,正是又市与仲藏。
由于围观人潮涌现,亟需遣人至屋外维持秩序早是显而易见。何况官舍本有不分昼夜的严密哨戒,不难想见人手将严重不足。
因此,又市一行人事前便略事张罗。
负责擒凶的捕方——依理应为与力同心。但町方缉凶时,多委由万三这类冈引或小厮负责便已足够。由于几乎遇不上须大举动员的大规模缉捕,奉行所也不是常时坐拥大批小厮,因而这类小厮,多半是遇事才临时招募的雇员。
将鬼蜘蛛消灭殆尽后,又市与仲藏立刻变装成捕方潜入官舍。潜入后,便以又市最擅长的舌灿莲花,取代了原本于庭院内戒备的捕方。
仲藏所造的狒狒戏服并非纸扎的,而是在布料上贴以毛皮,可叠成小小一块。即便如此,藏匿怀中还是稍嫌显眼。幸好仲藏本就生得一副擎天巨躯,看来不至于太不自然。
时间一到,埋伏庭院中的两人便悄悄卸下遮雨板,潜入官舍。反正负责戒备者正是自己,潜入也耗不上多少功夫。一抵达缘侧,仲藏便迅速换上了山地乳的戏服。先将卸下的遮雨板搁在一旁,再拉开拉门进入寝室。在负责戒备的同心与万三一行人眼前佯装吸取志方的寝息后,立刻走回缘侧,阖上拉门。
并迅速地褪下戏服。
当听见醒来的志方一喊——
仲藏与正将庭院内遮雨板装回原位的又市便佯装踢开遮雨板破门而入,并将拉门给拉开。
不过是一场短短的小戏法。
既然是负责戒备的两人自个儿扮的戏,便不可能有任何外人窥见真相。只要宣称一切均无异状,这妖怪便形同在屋中倏然现身,在屋中倏然消失。
根本是骗娃儿的把戏,林藏嘲讽道。
又市何尝不是同感。
「正是为了以骗娃儿的把戏唬弄成人,才得扮妖怪装神弄鬼一番呀。只有娃儿相信有妖怪,但这招若没骗过成人,只怕要小命不保。一被察觉是人扮的,长耳可就要被当场砍死了。」
「哪有什么好怕的?长耳那臭老头无须打扮,就是个妖怪了。」
林藏揶揄道。
「不过,那爱宕万三不是直吹嘘妖怪有足足八尺高?那臭老头个头真有这么大?」
「要扮戏,当然得刻意扮得大些。」
相传长耳出身于梨园(注33)。
「灯火也起了点作用。只要跨在灯笼上,影子便能大得直达天花板。此外,也能借些动作让身影看来更巨大些。虽然我仅隔着遮雨板朝拉门的门缝窥探,但长耳把戏给演得——还真是鬼气逼人。尤其那身扮相如此骇人,看在被吓着的人眼里更是益发逼真。毕竟房内一片黝暗,露脸也就那么一眨眼功夫——不出多久便像阵烟似的,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至少那姓多门的同心是信以为真了。」
接下来,就轮到棠庵上场了。
一如往常,棠庵还是没说半句谎言。
仅将流传于诸国的山怪故事作一番详违。
其中一些传说还真是贴切呀,文作语带佩服地感叹道:
「吸人寝息、遭吸者死、遇人目击则长命百岁,这些都是有依有据的吧?那位先生见多识广,可真帮了咱们大忙哩。」
「没错,是帮了大忙。」
还真是托他的福。
缘切堂黑绘马的祈愿夺命,就在他一番言语下,成了山怪闯入人里肆虐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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