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
奉公众打开了仓库的大门。在哪儿?在哪儿?一下轿,甲兵卫便边问边走进仓库中。
吟藏催百介跟着进去。
奉工众守在门外两旁。
百介只得视线低垂,一张脸背向四人地步入仓库。
抬起头时,百介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液。
仓库内有金、银、玉石、珊瑚、以及各种如梦似幻的宝物。不,不仅如此,还有形形色色的行李、衣裳、饰品,甚至是各类前所未见的珍品,多不胜数的宝藏在房内杂乱无章地堆积如山。
除此之外——
为数惊人的牌位也吸引了百介的目光。
虽然仔细一瞧,发现它们的形状与常见的牌位略有出入,但应是牌位无误。数百片经过加工的木片上写有许多名字,在昏暗的仓库中井然排列。
牌位旁——
还坐着三名颈枷铐首的男子。
只见三人口含猿辔(注:塞于口中防止出声,用以剥夺受害者口部自由)、双手缚背地正坐于石头地板上。
——此三人……
正是仁王三左、快腿贰吉、以及山猫与太——
亦即将百介抛入海中的三名盗贼。
这伙盗贼乘船航向这座岛屿,仅能听认那海流摆布。即使没翻船,也注定要被卷入漩涡流进海湾、冲上岸边。
不过——纵使能安然登陆,看到岛民们活得如此匮乏,根本找不着任何可偷可抢的东西,既无财物可夺,当然也没必要杀人,这伙盗贼只得前往戎家宝殿试试运气。
想必就是这么被逮着的罢。
甲兵卫走向被缚的三名盗贼面前,一一端详过每一个盗贼的长相后,便眼神凶险地朝站在门口的吟藏问道:
「吟藏,这些就是这回『漂至本岛的东西』?」
「是的。」
「那么,就为它们烙印罢。」
遵命,吟藏回道,接着便向门外的下属下了命令,甲兵卫则是依然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伙盗贼。不出多久,两名手提一只火钵的世话众、和四名奉公众走进了仓库里。
一名头戴红色乌纱帽的奉公众走到三左面前,世话众旋即朝他递出了火钵。甲兵卫再度朝三左瞪了一眼,开口问道:
「你不想被烙印罢?」
三左两眼瞪得斗大,头戴红色乌纱帽的奉公众从火钵中掏出一支烙铁,只见烙铁尖端还烧得红通通的。
三左一张脸旋即涨得通红。
他剧烈地摇着头,但嘴里毕竟有猿辔堵着,想吭也没办法吭一声,只能呜呜呜地死命呻吟。
「什么?不想?那么,就由本公来为你烙个印罢。」
——烙印?
这下百介终于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了。
耳朵里先是听到嘶的一声,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口齿不清的惨叫。
鼻子里也嗅到一股肉类烧焦的臭味。
百介战战兢兢地抬起视线,看到两名奉公众正将火红的烙铁压向三左的额头上,碰上额头时还冒出了一缕黑烟。
抽开烙铁后,这名盗贼的额头已经被烙上了一个鲜红的「戎」字。
「你已经成了本公的财产。到死为止都是本公的财产。」
甲兵卫说道,接着又望向一旁的贰吉。
贰吉先是浑身不住颤抖了好几回,接着又呜地呻吟了一声,旋即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但不出多久就让人给制服了。
不忍再看下去的百介,只得蹙着眉头别过头去。
这回又听到了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声响。
两名盗贼都成了甲兵卫的财产。
「山冈先生。」
名字被这么一喊,百介感到一阵心惊。
紧接着,又感到一阵恐惧。
「小——小弟……」
百介掩着额头躲向仓库一角。
「请、请饶了小弟罢,小、小弟不过是……」
这下完了。
原本百介还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但倘若岛上的一切均为甲兵卫的财产,那么百介自己——
不也成了甲兵卫的财产?
「山冈先生在怕什么?」
甲兵卫一脸讶异地问道。
「请、请不要将小弟烙印。小弟不过是——」
「山冈先生为何说这种怪话?本公哪可能对贵客做这种事儿?」
「贵——贵客?」
甲兵卫两眼圆睁地环视仓库内说道:
「凡漂至本岛的东西,净是本公的财产。」
甲兵卫张开双臂说道:
「不论是金、银、珊瑚。」
接着又转过身子说道:
「抑或是盔甲、小判金币、行李、书画,净是本公的财产。」
甲兵卫一一指着仓库内的收藏,继续说道:
「凡是漂流至本岛者,不分人或物,皆为本公的财产。不过——」
这下甲兵卫伸手指向百介。
「若是走过来的,就是贵客了。是不是?做人总得讲点儿道理。被烙印者,即成为本公的财产,但本公为何要在贵客身上烙印?若是如此,岂不是和盗贼没两样?难道山冈先生以为,我甲兵卫已经老糊涂到连这点儿道理都分不清的程度?」
先生说是不是?甲兵卫问道。
「讲——道理?」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唯有随环流本岛的海流漂流至此的东西,才会被归为甲兵卫的财产。
而出于巧合——纯粹是出于巧合——百介随着自己的决定,凭自己的一双腿沿着那条小径走到了这座岛上。
因此——
——就成了贵客。
海上有一惠比寿岛,
人迹罕至飞鸟难及。
岛上满是金银珊瑚,
亦不乏财富珠宝。
漂流至此者入仓中,
步行至此者上客座,
死时面如惠比寿。
凡人至此均不复还,均不复还——
百介忆起了这首阿银所吟唱的歌。
多谢主公开恩——百介叩首回礼道。
这下,一股莫名的恐惧开始在他心中涌现。
甲兵卫和奉公众或许都不会对百介施以任何危害,至少人身安全是有所保障。但正因如此,百介才会感觉到这股无以名状、深不见底的恐惧。
「山冈先生。」
甲兵卫走到百介面前蹲下身子说道:
「先生方才也瞧见了罢?从外界漂流至此者是何其有趣,竟然胆敢开口拒绝,不听从本公的命令。先生说这是奇怪不奇怪?」
「噢——那么,岛民们是如何?」
「岛民们怎么了?」
「岛民们——难道就不会开口拒绝?即便——主公命令他们烙上印……」
「拒绝?为何?为何要拒绝?」
「为何要拒绝?这……」
「先生这番话,本公完全无法理解——」
甲兵卫站起身来说道:
「——若是不想,便会开口拒绝。若未开口拒绝,就代表不会不想。因为不会不想,也就不会拒绝。喂,吟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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