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又抛开了一个包袱。
百介心想。
每当又市设一个局时——也就是需要窥探人心缝隙时——总会抛开了自己心中的部分包袱。这百介可就办不到了。而百介总是会小心翼翼地呵护自己心中的某些莫名的东西,深恐这些东西将被削除,为此变得老是畏畏缩缩的,无法活得如又市般自在。
——倒是——
「又市先生。」
百介问道:
「请问——又市先生与那怪火可有关系?」
「怪火?」
又市刹时露出一脸讶异神色:
「噢,先生是指那火呀。」
是的,百介凑身向前问道:
「又市先生的小股潜伎俩——小弟也是略知一二。先生常言,这种事并无任何不可思议之处。但——那火该如何解释?」
「该如何解释——?先生所言何意?」
「还不就这么回事?据传该怪火已遭一浪迹天涯的六部封印,想必就是又市先生收拾的罢?难道这怪事,不是又市先生解决的?」
「是小的解决的。」
「解决——?但那火打从你我尚滞留京都时便已开始出现,可见应是如假包换的妖物才是。若是如此,又市先生如何能收拾?」
「先生果真是教人佩服呀。」
又市抓起一把堆积在围炉里侧边缘的稻草屑,凑向自己眼前朝地面撒下。
「那东西哪是什么妖物?」
「若非妖物——请问会是什么?」
百介锲而不舍地追问道。不就是山鸟?又市回答。
「山鸟?哪有这种可能?鸟儿不可能在夜里飞——身子更不可能发光罢?」
「不,鸟儿可是会发光的。夜鹭会发青光,山鸟则会发红光。这类鸟儿一飞起来,看来可就活像鬼火了。山上居民多以鸟火或『坠火』称之。」
「坠火?」
想必是因为那火看似飘摇,故得其名罢,又市漫不经心地回答:
「也就是——小右卫门火罢。」
「古时之小右卫门火,世人亦猜测其真面目即为飞鸟。」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又市搔了搔剃得精光的脑门说道:
「总之——既然是鸟儿,也就无足畏惧,只要出点儿声便将之驱除。翌日,小的又仿效捕鸟人将之活捉。从此,怪火便不复出没。」
不过是鸟儿罢了,又市再次说道。
「但又市先生,鸟羽发光,可是因为某种反射使然?应不是羽毛本身会发光才是罢?根据目击者之证词,那怪火似乎颇为明亮。虽不知是月光映照鸟羽还是磷火燃烧使然,但再怎么亮,理应也不可能亮到能读书的程度罢?」
「那是个错觉。」
「错觉?」
「先生应不难想象,入夜后山中可能有多暗。周遭越暗,火光看来岂不是更明亮?」
「不不。」
百介无法接受这说法。的确,真有光藓、萤火虫、水母等发光之物,但禽兽是绝无可能发光的。兽眼之所以发光,乃因光线反射使然。而毛皮之所以发光,则是因空中之阴气阳气蓄积其上使然。本身是绝无可能发光的。
至于鸟类,则就更不可能了。
哼,又市嗤鼻回道:
「若是如此——那火是否可能是雷电之类的东西?」
「雷电之类的东西——?」
这百介也曾思索过。虽不知是基于何种原理,但传闻中之怪火,似乎有部分的确是可能发生的自然现象——
倘若天上有雷电,地下有火泥,那么天地之间岂不也可能有火球、雷球——?
不过——
「这说法似乎还是有点儿不对劲。」
如此解释似乎也说不通。
「若真是如此,又市先生,那怪火便与刮风下雨同属循天地自然之原理所发生的现象。那么——一如人无法随心所欲降雨止风,身为人的先生您理应也不可能镇住这怪火才是。自古虽有不少祈雨、祭山等试图操弄自然之法术,但均未见任何实效。即便真生效了,亦是纯属巧合。先生说是不是?」
「的确是纯属巧合罢。」
又市回答。
百介感觉自己还真是白费力气。
「先生所言甚是。小的的确没什么法力,因此这怪火消失,或许不过是出于巧合。」
「巧合?这——」
难道真可能如此凑巧?
「噢,小的深信那不过是鸟儿,便认为那是自己以鸟黐(注:用来黏捕小鸟的蘸鸟胶,由云叶之树皮提炼而成)所捕获的山鸟,但或许事实并非如此。或许那东西不论小的做了什么,或即便什么也不做——也是会自个儿开始、自个儿结束罢。唉,若那东西真是天然气象,或许真是如此。」
「那么,为何——会发生这种现象?」
「或许是天候使然?」
「天、天候?」
「当时——不是曾下过好长一阵雨?」
百介刚离开京都那阵子,的确是雨天。
「但当小的前往那山上的坟地时,不知怎的雨竟然就停了,成了个晴朗干爽的秋日。或许,那怪火是随湿气还是什么而出现的。若是如此,这不就是巧合了?」
若是天候又变了,或许会再度出现哩,这御行说道。
「若是再度出现。」
「唉,若是再度出现,小的这天行坊的法力可就要露出破绽,只得立刻卷铺盖走人了罢?」
这说法的确有理。
不过,又感觉似乎有哪儿说不通。从又市这口吻听来,他似乎认为这东西「绝不可能再度出现」。
看来,先生是认为小的这番话不足采信?这小股潜凝视着百介说道:
「先生可真是多疑呀。」
「这阵子——小弟的确是变得多疑了。」
百介并不信仰儒学或佛学,而且生性好谈论怪力乱神之议题,巴不得能相信世上真有鬼怪。正因宁可如此相信,对造假便格外痛恨。必先懂得分辨孰者为假,方能学会分辨孰者为真。
不过自从与又市一伙人结识后,百介便无法判断孰为怪异、孰为合理了。当然,这是因为百介发现背后总有谁在操弄所致。不论是虚中有实,还是实中有虚,均教百介感到晕头转向、无从判断。
总之,凡事都无法再轻易采信了。
那么,先生认为这推论如何?又市问道:
「那怪火——其实是遗恨之火。」
「遗恨之火?」
这还真不像又市先生会说的话呀,百介还没来得及把这想法说出口,又市便笑着补上一句:「错不了。」
「但,又市先生不是不信鬼神么?」
「是不信。不过先生,姑且不论小的信还是不信,倘若亡者遗恨真可能化为火光,想必是古时孤魂野鬼之遗恨所化。此等死者姓名为人所忘、凭吊者亦告途绝,遭遗弃经年的怨念,难道不可能化为火光现身?」
这番话怎么听都不像是认真的,但百介还没把这意见说出口,又市便向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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