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如此,玄马仍为两件事担忧不已。
其一——是兵粮问题。
与各村庄屋密谈后,玄马对贡租稍事调整,背着母藩积蓄稻米。虽然看似与他藩代官中饱私囊之行径毫无不同,但屯粮并未进入玄马个人之财库,而是为筹划起义作准备。为防范万一,就连阵屋内之藩士对此事亦不知情。
众庄屋与玄马亦计划倘若起义失败,屯粮将被秘密发还各村落。但只要奉行所稍加调查,便不难察觉帐簿曾遭篡改。
其二便是——
大炮之事。
大盐平八郎举事时曾携行大炮一事广为人知,其实玄马亦曾调来大炮。虽不知此物来自何处,入手经纬亦属不详。玄马秘密将大炮运进阵屋,藏于仓库之中。当然,除玄马以外,别无他人知晓此事。
只不过——此物处分起来至为麻烦。搬进仓库是容易,但却无法堂而皇之地给搬出来。故此,玄马只得继续将大炮封藏于仓库内。
未料,又一难关突然降临。
由于母藩财政窘迫,不仅开始向领民增征贡租,还强加上参加调达讲等义务。若是依政令行事,领民们势必难耐苛政,甚至恐有导致领民付诸国诉之虞。当然,玄马心系领民,认为倘若国诉能助领民免于压迫,倒也是试试无妨——
只不过,国诉并不可能逼迫母藩将政令悉数撤销。虽不可能,但玄马也无法坐视这些无理要求被付诸实行。故决意一旦领民有所主张,便将助众人提起国诉。只是——
若是付诸国诉,自己便将遭到盘查。
如此一来——囤积兵粮一事便可能为官府所察。即便如此,若单纯被视为侵吞贡租中饱私囊之举,仅导致自己职务遭撤——玄马倒认为这也无妨。
不过,阵屋中还藏有大炮。
无论如何,这东西必定将为官府所发现,届时哪管如何解释,终将注定徒劳。如此一来——自己可就要被冠上谋反罪名了。
不仅如此,领民们亦将遭到波及。虽曾召集众人演练串供,结果终究不尽人意。再者,玄马亦不认为百姓的说法将为官府所采信。
玄马已无多少选择。
当务之急,乃是于增征之政令付诸实行前加以阻止。但即便这点也是难上加难,毕竟母藩之财务情势已然进退维谷。
故此,玄马一方面力图劝阻母藩撤销增征政令,同时——也暗中与执上方黑暗世界之牛耳的一文字屋洽商。
有鉴于情势进退维谷、无法两全——玄马便委托一文字屋代为设一个两全之局。
这下,又市这小股潜又得以大显身手了。
这回所设的局,目的有二。
其一、不论情势如何演变,务必避免土井藩辖下十五村曾意图谋反一事为幕府所察。其二、倘若情况许可,务必助领民免于增征与课役。
为达此两大目的,必先将藏于阵屋内之大炮、以及阵屋代官鸿巢玄马自世上抹除。
这绝非藉一出小小的戏码便可一蹴而成。哪管是悄悄将大炮搬出仓库销毁、或让玄马一人自世上消失,对事态均不可能造成多大改变。
看来当务之急,是让村民主动切断与玄马的联系。欲达成此目的——最快的方法便是将玄马塑造成一名恶棍。
不过,若是散播代官施政不公的谣言,可能将招来官府盘查。如此一来,可就万事休矣。因此,一文字屋便想出了一个迂回妙计。
即散播代官夫人生性淫荡之传言——
并设局重现二恨坊火之传说。
为此——还得央请小右卫门演出其拿手绝活。
小右卫门不仅能将火药操弄得栩栩如生,还深谙以火药将整座山峦夷为平地之远古绝技。原来,怪火的真面目,便是小右卫门的火药绳。
这下,百介方才忆起仁藏曾称那怪火为小右卫门火。贸然断定此火即为古文献中之怪火,不知不觉竟让自己也中了一伙人的计。
此外,还请来又市共襄盛举。
又市驱除了怪火,又以口才博取村众信赖。一切均是为演出抹杀代官之戏码所做的铺陈。历经一段时日的口耳相传,夫人生性淫荡的传言也在此时开始生效。
代官本人虽有人望,但村民们对夫人并不熟悉。故此,较之中伤代官的恶言,诋毁夫人的传闻传播起来要来得容易许多。夫人生性淫荡之说,教各村落对颇具人望的代官更是同情。
这下,又市得以乘虚而入。
当然,驻守阵屋之武士们对此计策同样是毫不知情。
又市佯装为夫人所陷害,并为此命丧代官刑刀下不消说,代官与又市其实是串通作戏。
村民们对代官鸿巢玄马之信赖,自此完全土崩瓦解。
因此,村民们便针对代官之暴虐提起国诉。较之对藩政提诉,此一提诉内容要来得单纯许多。
接下来,异象便发生了。
那只首级,其实是小右卫门所雕制的逼真傀儡。
至于怪火,亦为小右卫门以火药所模拟之障眼幻术。
当然——
夷平代官宅邸之雷击亦如是。
此一可将整座山夷为平地之绝技,连同屋内的大炮也给炸得丝毫不留痕迹,于倾刻间化为散布余烬中之铁屑。
玄马夫妇早已于又市帮助下逃离阵屋,快步奔向一文字屋。
如此一来——玄马于村众眼中,便成了一介贪官。
事到如今,已无任何村民愿意挺身为玄马辩护,当然更不可能提及协议谋反一事。众人一度听信其谗言,如今哪可能傻到说溜了嘴,再受此人牵累?到头来,官府判定私下增征贡租之举,乃玄马为中饱私囊所为。派遣此等恶霸担任要职,母藩亦遭到官府盘查。
恶贯满盈之代官,与生性淫荡之夫人一同杀害六部,为此招致冤魂寻仇,双双为天火所灭。此一煞有介事之巷说,就此应运而生。但这巷说,却拯救了摄津土井藩辖下十五个村落。
老爷还是没将真相全盘托出呀——小夜说道。
「何以见得?」
哪可能看不出?小夜面带微笑回答:
「那天行坊——其实正是又市先生。但百介老爷就连这点都没让几位先生知道不是?这种事儿——可瞒不了奴家呀。」
可别把奴家给看扁了,小夜继续说道:
「还什么巧合、自然现象的,听老爷说得如此天花乱坠,但还是骗不过奴家的耳朵。也不想想奴家都照料百介老爷几年了。」
不,此事以巧合解释便可,百介说道:
「小夜姑娘难道不认为,一人之功过不该由他人裁定?不论是任何情况,均应由老天爷裁定才是。律法什么的,不就是这么回事儿?」
若不如此,一切可都要没完没了了,百介说道,小夜亦颔首同意:
「如此一来,坐拥权力者便有权裁定一切。是罢?」
「没错。如此一来,情况可就不妙了。此人只要看哪个人不顺眼,便动辄斩之、监禁之,这还了得?故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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