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根本是又一阵揶揄。
「谁说咱们没洗耳恭听了?喂,与次郎,你方才朗读的,可是《古今著闻集》?」
剑之进一脸不悦地抚弄着胡子问道。没错,听到与次郎如此回答,剑之进又语带迟疑地说道:
「果不其然。《古今著闻集》是没什么帮助的。不过,看你深谙古籍,以前是否就读过这篇东西?」
「噢,即使读过,也不记得了。不过,谁说《古今著闻集》没什么帮助?若硬要挑剔——」
「你也同意此书过于古老罢?」
这点与次郎的确同意。这回,剑之进想必又是为某桩难解案件伤神。若是如此,欲以此书佐证,这资料的确是太过时了。
「不过,剑之进,你自己不也说过,资料是不分新旧的?记得你曾言,若这类自然原理自开天辟地以来皆是永世不变,那么不分古今东西,理应都适用才是——」
当然适用,剑之进回道:
「我不过是认为这《古今著闻集》乃所谓的说话集(注:说话意指传承自古时的民间传说故事,将之集结成册即为说话集),是一册以教化众生为目的之文献,可信性或许略嫌稀薄。其中不少故事,甚至可能源自唐土或天竺。」
说话和普通的故事有何不同?正马问道。
被这么一问,剑之进也不禁双手抱胸思索了起来。
「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你这问题哩——」
「这文章确实地记载了何年何月发生了什么事儿,看来并不像是纯属虚构的戏作。」
「没错。」
剑之进依旧双手抱胸地同意道。
「原来如此呀。」
正马颔首说道:
「矢作,你的意思是,这种东西写得唠唠叨叨的,所以不值采信?」
「我可没说它不值采信。」
你这家伙可真是别扭呀,正马舒展坐姿,伸直了双腿说道:
「总之,这篇东西毕竟是在迷信充斥的时代写成的。我并没有眨低信仰的意思,但倘若一切都得牵扯上神佛法力或因果报应,可就不该轻易采信了。」
这端看如何解释罢?与次郎插嘴道:
「难道你认为这篇文章的内容是否属实,与记述者对这件事儿的解释毫无关系?」
喂,与次郎——揔兵卫高声说道:
「乍听之下,你这番话似乎有点儿道理,但照你这道理,咱们对鬼魂或妖怪跳梁的传言不就都得全盘采信了?」
「为什么?」
「突有暴雨袭来,某坟地不住鸣动,又见天现龙踪——均为某山之某神降怒于人间使然——看到这种记述,咱们读者真不知该相信几分。作者的用意,想必是为了昭告神佛灵威,故即使虚实混淆,也不以为意。但虽可能突降暴雨,但哪可能跑出什么龙来?至于坟地鸣动一项——则是虚实难判。倘若写成突如降雨,坟地鸣动,并相传天现龙踪,那么或许坟地鸣动一项,也就不至于难以采信了。倘若作者于撰文时未抛神佛信仰,是虚是实,岂不是教人难以判断?」
只能说是虚实不分罢,正马下结论道:
「总之,我国已是文明开化之国,时下的有识之士,不应再以《今昔物语集》或《宇治拾遗物语》一类古籍来充当资料佐证。笹村,我想说的是矢作奉职之处乃东京警视厅,而非奉行所。堂堂一介捕快,岂能以虚构故事充当办案参考?」
且慢,正马伸手打断了剑之进的发言。
「在下可没劝他全盘采信。再者,要说此类古籍上的记载全是胡言乱语,不足采信——未免也过于武断了点儿罢?」
「有哪儿武断了?」
「噢,姑且不论撰写此类记述的动机或用途,难道这类记载完全不具任何历史价值或资料性?以方才揔兵卫所举的例子来说,姑且不论飞龙现踪及坟地鸣动两项,至少也记载了某年某月某日降雨的史实不是?降雨这点应是毋庸置疑,难道这则记述完全算不上资料?」
「知道古时某月某日的天气,哪有什么用处?」
这些记述可没写得这么露骨,剑之进瞪向揔兵卫说道:
「尤其是与次郎找来的这册《古今著闻集》,与其他故事集相较,乃是以较为平素的简洁文体所记述的,而且不仅载有年号及地名,甚至就连体验者的出身都记得清清楚楚。因此,在下才认为……」
「亦即——由于上头写有根据渡边纲之子孙亲口叙述,便代表它值得采信?」
揔兵卫生着刚硬胡须的脸孔随着怒气不住抖动地说道:
「哼,这种东西不都是随人写的?」
「虽然此文内容,以今日的眼光看来似乎是迷信,但并不代表就是子虚乌有,甚至还应将它视为先人所留下的珍贵记录。难道你不认为,知道几百年前的天候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儿?」
与次郎老老实实地附和道。
对与次郎而言,比起前去遥远异国一游,回溯往昔之旅绝对是更教人心动。故虽丝毫不怀正马那般对外游的向往,但若有机会一窥往昔,可是绝不会错过。
珍贵记录?揔兵卫语带揶揄地说道:
「倘若是载有藏宝地点,或许真称得上珍贵,但蛇可长生不死的记载,是哪儿珍贵了?」
「不——当然珍贵。在下原本也以为此类故事不足采信,但此文既然记载得如此明了,难道不足以佐证的确是真有其事?」
看来,蛇果真能长生不死,剑之进下了如此结论,接着便向与次郎致谢道:
「这资料可真是帮了我个大忙哩。或许这下就能省了麻烦的审讯。不过,若是能再添点儿旁证就更好了。」
傍证?揔兵卫可不甘心就此罢休:
「你这是有完没完?难道你们这些当官的,非得拘泥于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不可?」
「这哪是无关痛痒?」
「当然是无关痛痒。哪管是哪册书上如何写的,这点道理不必详究陈年古籍都该知道。蛇是绝无可能活上数十年的。想不到,你竟然愚蠢到这种地步。」
揔兵卫痛斥道。
这番话的确有理——与次郎也不得不同意。虽然似乎和与次郎起初的态度略有矛盾,但不论对《古今著闻集》中的记述是信还是不信,这的确是个不争的事实。
哪管是蛇还是蜈蚣,虫鱼等畜生是绝无可能活上数十年的。俗传龟有万年寿命,但又有谁看见过哪只龟活到这岁数了?依世间常理,这类畜生的寿命皆属短暂。
当然,与次郎并无可兹证明此一常理的学识,但也认为既然这类畜生大多短命,这常理应该就是八九不离十了。总而言之,世上是不可能有蛇能活到这等岁数的。
不过,与次郎心底还是期望世上真有这种奇事。不,与其说是期望,不如说正是出于这份殷切的渴盼,才会促使他特意去找来这则故事的。因此,对揔兵卫的一味否定,与次郎多少还是心怀抵抗。
不过。
再怎么说,蛇能活上数十年这种事儿,毕竟教人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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