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到这里,似乎注意到校长的视线。
「……啊,不不不,校长先生,请不必担心。他这个木头人和我家的浪荡儿子不一样的。对吧?公滋……?」
「说的没错。」公滋笑也不笑地回答,「这里的伯爵大人品行方正。别说是玩女人了,连这栋洋馆都难得踏出去一步,是个老古板的家伙哪。嗳,所以说呢,校长先生,美丽的新娘依然保持纯洁的。现在还来得及。怎么样?可以请校长先生说服她改变主意,改挑我当老公吗?保证比伯爵大人更生猛有劲唷。」
哇哈哈哈——公滋发出下流无比的笑声后,转向我这里,恢复了正经表情。
可能是因为我完全没笑吧。
「嗳……」
公滋重新振作似地转向校长夫妇,更加没品地说了:
「不过她的贞操也只剩下几个小时了。虽然这么说,我们的伯爵大人那部分也一直没得发泄哪。搞不好已经搞上手了也说不定。」
「别胡说了。」老人笑道,「如果他是那种人,我也不必这么辛苦了。喏,对吧?昂允……?」
昂允啊——已经成了醉汉的老人大声喊叫。
「我想只有你,绝对不会对出嫁前的姑娘动手吧。哦,因为世上有不少人是因为玷污了人家,才不得已娶进家门的哪。」
不堪入耳。
我听说结婚典礼往往会变得下流低俗,但是本人就在面前,他们竟然说得出这种话来。新郎姑且不论,一想到新娘的心情,我便难以平静。
伯爵听到叫唤,面不改色地望向老人,但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胤笃老人似乎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有回答,对着我和榎木津大声继续说:
「因为啊,喏,薰子不是依照惯例,一个月前就住进这栋屋子里吗?就算有人胡乱猜想也没办法。对吧?关口,关口先生?」
「呃,唔……」
「就是啊,她住在这儿嘛。」公滋说完,「啊哈哈哈」地笑了。原来如此,薰子已经在这栋宅子里生活了——我现在才注意到。
「嗳,普通的话,连一个月都无法忍耐呢——如果是一个健康成人的话。可是也没听说伯爵大人有什么毛病,请放心吧。新郎那方面也非常正常的。对吧,爸?」
「哎呀,我得代替沉默寡言的新郎申明一下哪,校长先生。那个什么……儒学吗?儒教吗?昂允,是哪个?」
「是孔子教吧?」公滋说。
「随便哪个都无所谓。根据那个玩意儿啊,规矩上新婚初夜是要住在新娘家的。这是规定。刚才我说过了吧?听说在朝鲜是这样的。那里是儒教国家哪。」
是吗?——我心想。
我有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说到儒教就是国教,说到儒学就是武士。可是孔子孟子都不是日本人,追根究柢,儒教是源自于中国的思想,并不是这个国家的专利吧。
「可是在我国,可不能这么办。」胤笃老人接着说,「新郎跑到新娘家入洞房,隔天早上再一起嫁回新郎家,哪有这样的事?所以啊,我想了个折衷办法。先把新娘叫到这个家来,给她一个房间,把那里当成新娘的家,然后婚礼当晚,新郎也住到那个房间去。对吧,昂允?」
老人说到这里,不等伯爵回答,慢慢地指向天花板。
「喏,就在这上面,这上面的房间。那里是昂允的母亲早纪江的房间。在这个家,夫妇的寝室是分开的。嗳,不过早纪江也只在那个房间住了两年左右,就死在那里了。」
原来如此。
在会客室的时候,老人每次一提到早纪江这个人——伯爵的母亲,就尽是在意墙壁,这里则是楼上。原来如此,那个房间就在那里。这上面就是那个叫早纪江的人的房间吧。
不知为何,我突然在意起榎木津。榎木津一声不吭。他一声不吭地凝视着老人举起的指尖——看起来像是。
「那个房间就是新娘的房间。你住在那里,觉得怎么样?」
胤笃老人问薰子。
薰子笑吟吟地——虽然我想她内心应该根本笑不出来——即使如此,她还是满面笑容地答道,「好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一样。」
另一个世界……的确,以种种意义来说,这里都是另一个世界吧。这里……是由良昂允的国家。环境设定得只有由良昂允一个人易于生存。不,这个环境是预先准备好的,所以应该说伯爵适应了这里才对吗?
五十年来……伯爵在这栋鸟馆当中被纯粹地培养长大。这里就宛如海底,而伯爵不是鸟,是鱼。我们客人顶多是被招请到龙宫的浦岛太郎。在这个世界,伯爵虽然完全是如鱼得水,但是我们外部的人,平常早就溺死了。
薰子说她要在这里生活。
——前提是能够的话。
「另一个世界啊?说得好。」老人发出怪叫,「这栋鸟馆的确是另一个世界哪。嗳,所以这对新郎新娘接下来要前往那个房间。去早纪江的房间。嗳,咱们新郎虽然已经差不多年过半百了,可是新娘子这么漂亮,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对吧?公滋……?」
「应该没问题吧。」公滋答道,「我是不晓得伯爵大人究竟是在哪里学到的,还是读了春昼呢……?啊,这栋馆里没那种东西是吗?可是过去四次啊,那方面都没有失败过嘛。嗳,遗憾的是,每一个都一次就死了……哎呀,失礼了。」
笑的只有公滋自己。
这不是庶民听得懂的玩笑。
结果后来众人都默默地用餐。除了榎木津对女佣做出的可笑指不,没有什么话声了。
究竟,
这当中有谁能够保护薰子?
听说伯爵在怀疑内部的人。
所谓内部的人,也就是现在在餐厅里的人吧。如果伯爵的推测正确,这当中有人过去杀害了四个新娘,然后……
现在正意图杀害薰子。
薰子说,这些犯罪是偶然的堆积。她说只要条件改变,就不会出现相同的结果。她说的没错吧。不管怎么想,过去发生在这栋洋馆的犯罪,都不是在精密计算下成立的结果吧。或许只能推测,其中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作用,要不然就是偶然的结果。以这种意义来说,我和复木津的确是搅乱丝线的特异分子。
我们有可能成为改变条件的要素。
但是……
仔细想想,过去四次的条件也并非完全相同。如果内部与外部的条件设定本身就是错的,那么我们的存在也完全失去了意义。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能做些什么?
饭后的水果和红茶端出来了。
我窥看薰子的样子。
薰子说,不能再让伯爵受到伤害了。不能让那个纯粹的人……
我也这么认为。没有动机、没有理由也没有意义、没有诡计也没有方法,只是为了伤害伯爵而不断杀人……
有这么荒谬无理的事件吗?能有这种事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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