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摩罗鬼之瑕_[日]京极夏彦【完结】(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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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一下,中禅寺,吃掉就没得通过啦。人都死了嘛,死了不就完了吗?」

  「伊庭先生,会死才好呀。村子的通过仪式,大部分都是采取死而复生这样的形式。当然不是真的杀死。暂时外出再回来,透过再生来促进活性化——仪式就是这样的。」

  「活性化?」

  「村子的活性化。」中禅寺说,「换句话说,这与祭典中活祭品的构造是相同的。活祭品,以现在的说法来说,会被杀掉。也就是透过仪式,被送到另一侧——神的世界。透过吃掉祭品,另一侧——神明会活性化。」

  「神果然也会吃人啊。」寺井的妻子不可思议地说。

  「会呀,辙访的大神过去应该也会吃人。不过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人被换成了野兽……」

  或许就像中禅寺说的。

  诹访上社前宫的御头祭等等,我也看过几次,祭典中供奉了好几个鹿的首级。也献上了山猪肉或成串的兔子。我一直以为本来就是如此,从来没有特别的想法,不过现在想想,那感觉非常诡异。的确,那根本就是活祭品。可是我从来不认为神圣的神社和血淋淋的腥臊荤物搭在一起有什么不可思议,真是奇妙。

  「成为活祭品,也就是成为神的新娘。同样地,嫁到其他村子的情况,或是从其他村子娶进新娘时,新娘在仪式上都必须死过一次。这和两家交换人质般的武家婚礼是不同的。在村落,婚姻完全是增加共同体构成员的行为。不过这完全是过去式了。」

  「原来如此。」

  「村子也可以代换为家族。例如在儒教世界里,家族也可以视为所谓的血缘集团——共同体。」

  「家族啊……」

  这是我没有的。

  「成为家族的仪式。」

  如果以这种观点来看消灭猿神的故事,会变得如何?——中禅寺说。

  「首先,女儿成为活供品,这是透过仪式,将内部的女儿变成外部的人。可是女儿不会回来村子,也不是在其他的村子再生生活,是被杀害了。不是仪式性地体验模拟死亡,而是真的被杀。这种情况,外部是真正的另一个世界。所以对方才会被当成神。」

  「原来如此,是去了那边的世界啊。」

  「是的。既然是神,那应该是能够对共同体带来某些影响的超越性存在。这种情况,以活供品做为代价,平稳的日常可以获得保障,等于是获得消极的财富供给。可是,神却会被消灭。」

  「是啊……」

  「入赘的情况更容易了解。来自外界的异形女婿,一开始带来财富。可是一日一他要求回报,就会遭到杀害。」

  「亏大了。」

  「的确是亏大了,所以才不是娶妻,而是被称为入赘。杀害带来财富的来访者的故事,其实多不胜数,不过……消灭猿神的情况,还会有前面的经纬。也就是有一个前传,叙述外部规则占优势的时间。」

  「外部规则占优势的时间?」

  「是的。外部与内部——这样的概念,是依据叙述的主体属于哪一个集团来决定。我现在坐在客厅与泥地间的境界上。只要我进到客厅,伊庭先生所在的泥地间就成了外部。」

  中禅寺走下泥地间。

  「我进入泥地间,客厅就成了外部。」

  「是吧。」

  「依据不同的规则运转的两个社会相邻存在。这两个社会的关系性,就是故事构造的支柱。如果顺从另一边的规则,女儿就会被杀害。可是如果顺从这一边的规则,就必须消灭——杀害另一边。」

  「不杀害就不能了结吗?」

  「应该是吧。」中禅寺以阴沉的声音说,「太太所在的客厅从我们所在的泥地间来看,是另一个世界。我为了进入客厅……必须死上一次才行。」

  「那就是活人献祭吗?」

  「是的。要嫁到另一个世界,无论如何都得死。从其他世界嫁进来的人……结果也会死去,回到其他世界。只留下财富……」

  「你是说白鹤吗?」

  「是的。前来报恩的白鹤,强迫丈夫绝对不可以偷窥自己织布的模样,对吧?可是村人一定会偷看。那并不是因为他的好奇心太强,忍不住偷看。村人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破坏来自外部的新娘立下的禁忌,意义就是另一边的规则在这一边行不通。结果这一边的规则发挥效用,白鹤回到了另一边——换句话说,白鹤在这一边是被杀了。」

  「如果站在白鹤那边来看,前来报恩的白鹤就是活人献祭……是吗?」

  「但是从人类的角度来看,是嫁进来的新娘。」

  「活人献祭和新娘是一样的……是吗?」

  「过去是这样的。」

  中禅寺的表情再次变得凶恶。

  「现在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村子已经不存在了,家也即将消失吧。那么一来,人就只能依自己的考量画出境界线吧。」

  「靠个人啊……」

  「靠个人。在各种局面上,近代这样的存在方式,都是透过破坏那类古老的存在方式而成立的。不管是经济还是国家——从明治到昭和初期,那样的存在方式一直受到彻底的否定。」

  「是……这样吗?」

  「我们一直被教导,这个国家依循着同一个规则在运转,不对吗?人的存在方式,不知不觉间限定为个人与国家这样的形式,而这个形式又因为败战而扭曲了。在战争中失败后,我们发现全员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的存在方式是错误的,为了修正,准备在我们眼前的存在方式是自立的个人、应该确立的自我。我们在沉默之中,被强迫不依靠任何人,独自成长为大人——自己画出境界。」

  独自成长为大人。

  我……是大人吗?

  虽然顶着一张又松又垮、满是皱纹的脸,但我真的是靠着自己画出境界吗?

  我不太懂。

  「这个叫做村落的旧系统,现在完全被视为封闭的、落伍的、排他的、守旧等等的存在。它现在能够发挥的机能,顶多只有做为侦探小说的诡计……」

  「侦探小说的诡计?」

  「这个被视为封建代表的共同体,存在于特异的时空。它被当成博物学观点的根据,甚至被贬为猎奇、好奇的对象。在现代,共同体的特异性被当成犯罪的动机,而境界只成了密室的类比。真是不像话。不过……」

  「不过怎么样?」我追问。

  这个泰然自若的饶舌男子一闭上嘴巴……

  我就不安极了。

  「不过这次或许不同。」

  如果那样的话,新娘还是会被杀吗?——中禅寺独自似地说道。

  「喂,为什么?村子什么的不是已经没了吗?就算有,那也只是仪式性的吧?你在担心些什么?村子已经没了,所以仪式成了犯罪……是这个意思吗?」

  「那样的话……那根本是侦探小说。仪式这种东西从过去就是仪式,因仪式而衍生出犯罪,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我害怕的不是那种陈腐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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