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不懂。虽然不懂,但我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不对,这只是我的愿望……吧。关口,你怎么想?」
伊庭隔着蜂鸟的玻璃柜子看我,然后问道,「你不觉得这事没那么单纯吗?」
「没那么……单纯?」
「嗯。如果真实不只有一个的话。不管事实究竟如何,也不一定能够从那个事实导出真实吧?真实有好几个的话,真实之间也有可能彼此冲突。那样的话,就不单纯了。」
「我觉得很单纯。」榎木津说,「是你们想得太复杂了。」
「榎兄……」
是榎木津太单纯罢了。
对榎木津而言……只有事实。对他来说,看得到的东西就是一切,意义根本无所谓。
「嗳,或许很单纯吧。」伊庭说,「只是……我想知道我的真实。都已经是个老不死了,说这种话或许是太幼稚。可是警方所描绘的图,不是我的真实,那一点都不妥贴,屁股痒得受不了。关口,你……觉得怎么样?」
就这样让伯爵变成凶手好吗?——伊庭说。
为了伯爵。
我要为了伯爵活下来——薰子这么说。
「伯爵他……现在……」
「在接受侦讯。与其说是侦讯,那应该是审问了吧。嗳,根据我的经验,从伯爵那里什么都问不出来。我是说,问不出我刚才说的,警察奉为圭臬的线索或物证——能够写在文件里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清白还是有罪……」
「他是清白的。」
至少……他是纯粹的,应该。
薰子就是证人。而且……
「伯爵会撒谎吗?」
「这个嘛……」伊庭转过身去,「我不知道。」
「他看起来是真的在担心薰子夫人的安危,关于过去的事件,也是真的悲伤。而且……听薰子夫人说,伯爵也怀疑内部的人。凶手怎么会怀疑别人?是为了掩饰吗?还是为了不让薰子夫人发现自己就是凶手的计策?」
「这我也不知道。」伊庭说,「那种计策一点用都没有。就算撒那种谎,骗了要杀害的对象,却不隐瞒罪行本身,这太荒唐了。这如果是做好被抓的心理准备而杀人的自暴自弃计划,那还可以理解。那么为什么他要宣称他没有杀人?」
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那么悲伤?——伊庭说。
「伯爵甚至怀疑警方。他甚至妄想是周围所有的人串通起来,从他身边夺走妻子,疑神疑鬼的。一般人不会妄想到那种地步,可是我刚才转念想到,要是这种事连续发生五次,或许我也会那么想吧。」
「转念那么想?」我问道。
「或许是同情吧。」伊庭回答,「我不想认为是我上了年纪,变得圆滑了,只是我大概多少也变了。也可能是因为我已经退休,现在的立场不必负责任。只是,刚才我和伯爵在那里的楼梯偶然碰上……」
伊庭说到这里,不再接下去。
「伯爵……会怎么样?这样下去,他会被逮捕吗?」
「没办法马上就逮捕,而且解剖结果明天以后才会出来。都还没确定是不是杀人事件,不可能逮捕……」
「咦?」
「这还不是杀人事件。」
伊庭这么说。然后他拖着脚步走到门口,打开门用下巴一比。站着的我走到伊庭旁边,望向走廊外面。
由良家新娘横死事件临时特别搜查本部——一张纸这么写着,贴在餐厅入口旁边。
「横死……」
「完全没有外伤。目前的阶段,还不能断定是他杀。过去的三宗命案已经过了时效。只有八年前的案子还有效,如果这次断定是他杀的话,那个标题……就会变成由良家新娘连续杀害事件了。警察是公家机关哪。什么事都重表面。」
所以目前伯爵还不会被拘捕吧——伊庭说。
「现在伯爵还只是被害人的家人,是最后目击到生前的被害人的人物,是证人。不过要是他自白,就另当别论了。」
「警方……打算逼伯爵自白吗?」
「又不是特高,不会强逼的。」
我那个时候,侦讯根本是拷问。
软绵绵的我原本就没有坚固的世界,往往会被审讯官所描述的坚固世界给侵蚀。原本我就患有社交恐惧症,而且有些失语症,不可能做出像样的抗辩,封闭状况下伴随着暴力的反覆行为让我的思考完全停止了。我排放出来的胡言乱语全数被记录下来,我拥有的朦胧记忆遭到涂改,我一眨眼就变成了凶手。
如果真凶没有出来投案,我已经成了凶手。而因为真凶出面投案……
我成了废人。
伊庭细细地端看我的脸,搔着头发理短的后脑勺。
「你……吃了很多苦头吧。」
「那……是我自己不好。可是……」
要是那个纯粹的伯爵碰到和我一样的事。
究竟会变得如何?
那简直就像把成长在清流中的鱼给扔进肮脏混沌的油瓶里一样。
这种事……
薰子绝不会允许吧。薰子被伯爵纯洁无垢的灵魂所吸引,憧憬他高洁的存在方式,对他光明正大的态度表示敬意,然后她决心为了伯爵而活。
然而……
「京极堂……」
那家伙在想什么?
「不知道哪。」伊庭望着走廊深处说,「他所想的事,我也不明白。不过听他的口气……」
「你说他曾说,解明真相有可能伤害到被害人的家人……」
「他是这么说过。」
「那是什么意思?」
「不晓得。」
伊庭拍打自己的右颊。
「依我的常识,我顶多只想得到自己人是凶手、或是被害人有什么被杀也无可奈何的理由。」
「自己人吗……?」
伯爵怀疑内部的人……
薰子曾经这么说过。
「公滋……在隐瞒什么。」
「隐瞒什么?」
「嗯。他说他一直在睡觉,但他不可能在睡。可是就算公滋是凶手,我也不觉得伯爵会因此受到伤害。」
的确,伯爵不可能比现在更要痛苦。
「从中禅寺的口气来看……不,我难以想像哪。还有,他要求解剖遗体……」
伊庭说到这里,餐厅的门开了。
——伯爵。
是伯爵。
「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们警方不仅夺走我的妻子还不满足,甚至打算诬陷我是杀人犯吗?」
伯爵……似乎很激动。「等一下!叫你站住!」一个穿西装的男子厉声叫道,伴随着警官出来了。
「噢?」伊庭小声说,「是搜查本部长。他亲自进行侦讯吗……?」
那是个脸色很差的清瘦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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