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们不是不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这种反抗的态度,叫我们怎么办事?」
「我对你们表现出非礼的态度了吗?」
「你只是措词文雅了点,根本什么也没说嘛。你这是敌视警察吗?」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你们的话中,没有礼也没有仁。」
「没人问你这种事。我们在调查杀害你太太的凶手,你也该配合一点吧?如果你太不合作……」
「警部、警部,请等一下。」最先讯问我的刑警——是叫楢木吗?——一边叫着,一边走了出来。
「今天就先……」
「楢木,我说你啊……」
「警部,没有逮捕状,我们什么都不能做。等到验尸结束……」
「这肯定是杀人命案嘛。不是杀人命案是什么?病死吗?说起来,干嘛要从东京叫法医来?你们就是这样拖拖拉拉地调查,才会没办法破案。要是连这次都没办法破案,那就是第五次了。警察的权威都要扫地了!」
「权威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吧!」
伊庭突然吼道,我吓得缩起身子。
「你……」
「你是为了夸示权威而工作的吗?」
警部——大概是调查负责人——以一双细长的眼睛瞪住伊庭。
「平、平民闭嘴一边去!」
「凭什么要我一边去?混帐东西!警察不是为了平民而存在的吗?警察是为了保护平民的生活而存在的吧?至少在我当刑警的时候是这样。管他是旧华族还是平民,在现代都一样是一般市民。这个人……」
伊庭伸出短短的手臂,指着伯爵。
「……是个才刚失去老婆的可怜男子。他可是遗族啊。如果这是杀人命案,他就是被害人的家属。恫吓最应该保护的一般市民,还谈什么权威!」
「我没有恫吓。」警部答道,「因为他太不合作……」
「我说啊,这个人连警察都怀疑哪。他受到的打击就是这么大。今早他才刚死了老婆啊。你连这种事都不懂吗?那还谈什么调查?只要破案率高,其他什么都不用管了吗?」
「我并没有……」
「别在那里废话连篇了。你看看,底下的人不是拚了命在工作吗?你是大人物吧?那就做点伟大的工作吧。听好了,我是要告诉你,如果要卖弄大道理,先遵守你说的大道理再来谈。什么凶手、杀害,这种话不要随便在遗族面前说。至少……等到那边的名目换上连续杀人的字眼再说!」
「没错!」不知为何,榎木津从房间里叫道,而且他还拍手鼓掌。
「中泽警部,伊庭先生说的没错。」楢木在警部背后小声说,「这里就先这样吧。屋子周围的调查也还没有结束,现在只是单纯的侦讯工作。」
「这我知道。」
警部说道,吼了一声,「给我盯着!」把两三名警官推到走廊,走进餐厅,粗鲁地关上门。
走廊上剩下楢木和两名警官,还有大概是蒙受池鱼之殃而被赶出来的大鹰刑警,以及背对我们的伯爵。
楢木细细地看了伯爵一眼,来到伊庭面前,说了声「对不起。」
「不,我才是,多管了闲事。老年人就爱逞威风哪。」
「呃,中泽警部很焦急。他平常不是那样的……他讨厌华族。」楢木小声说,「而且……过了二十三年,案子仍然没有破,这似乎触怒了他……」
「不必说完,我知道。老人家嘛,本来就是惹人厌才好。重要的是伯爵。不可以带着成见调查啊。」伊庭说。
「我了解。只是……」
楢木回望伯爵。
大鹰呆呆地站在一旁。
「伯爵。」
伊庭唤道。
伯爵回过头来。
看似高兴又像哀伤,彷若困窘,有些无肋而又苦恼寂寞的表情。那张表情看起来也像是在轻蔑我、嘲笑我、憎恨我……然而回过头来的伯爵……在哭。
「你是清白的吧?」伊庭毅然决然地发问,「你……没有撒谎吧?」
「思无邪。」
伯爵这么回答。
「这样。那么……」
伊庭走到伯爵旁边。
「刚才没机会向你致哀。请……节哀顺变。」
伊庭说道,低下头来。
「伊庭先生……」
「伯爵,请你别误会了。我们并不敌视你。太太过世,我们也觉得很懊悔,很悲伤。不管是那边的楢木还是大鹰……还有关口也是一样的。绝对没有人因为新娘过世而高兴,刚才的中泽也是的。不,我想你一定也很伤心,可是请你务必理解这一点。」
「我……会努力去理解。」
伯爵说道。
「是吗。」
「嗯。只是……伊庭先生,可以请你告诉我一件事就好吗?」
「什么事……?」
「杀人事件还没有发生吧?」
「嗯?是啊,还没有断定这是杀人事件。对吧?楢木?」
「是的。现在就等验尸结果。」
「那么为什么你们要带走薰子?」
「带走……?」
「八年前、十五年前、十九年前、二十三年前也是这样。我的妻子被你们警方带走后,再也没有回来了,就这样从我面前消失了。所以我一直认为是你们警方害死了我的妻子。」
「这、你……」
「把妻子从我身边带走,隔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然后说我的妻子死了,这样教人如何能够信服?我的妻子还不一定被杀了,却把我当成杀人凶手一样对待。所以我忍不住……」
——原来如此。
伯爵完全没有看到薰子的遗体。我发现的时候,现场就被封锁起来了。或许过去也都是这样。
那么……
我想伯爵一定没有真实感。就连亲眼看到的我,真实感都那样稀薄了。如果相信伯爵的话,我在那棵槐树下与警官扭打的时候,薰子还平安无事。
还活着。
就在数分钟后。
薰子死了。我把伯爵从薰子身边带走,薰子就在那短暂的时间当中遭到杀害……
我无法承受,发出声音。
「伯……」
我只挤得出这样一个字。
「关口老师……」
我进入伯爵的视野。看似高兴又像哀伤,彷若困窘,有些无助而又苦恼寂寞的脸转向了我。
「伯爵……我、我实在是……」
对不起——我总算挤出声音,弯曲身体道歉。
没错。我必须道歉。怀疑伯爵、为薰子的死哀悼——我实在没有立场像常人一样拥有这样的意见和感情。
我没能保护好薰子。
我被委托保护薰子,却没能保护。
我说好要保护薰子,却没能保护。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京极夏彦 京极夏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