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汉洋,凡百书籍堆砌而成的知识墙壁上,巨大的门扉倾轧,慢慢地打开了。
一双虎眼的黑衣男子站在那里。
我还没出声,伊庭先站了起来。但是伊庭的话被中泽的怒吼给压了过去。
「这、这家伙是什么人!究竟……」
但是警部的虚张声势似乎在这里萎缩下去了,公滋无声无息地站起来,胤笃老人也抓住台座,倚着手杖站起来。所有的人在偌大的书斋里,有如卒塔婆般零星伫立。仿佛……不这么做不行似的。
——京极堂,
来了。
黑色的和服单衣及黑色手背套,黑布袜与黑木屐,只有鞋带是红的。他手中拿着白色的绫罗外套。
伯爵慢慢地低下头来。
「您……是哪位?」
「由良昂允前伯爵,初次拜会。敝姓中禅寺,是那边那位关口的……老相识。」
「关口老师的……?」
「京、京极堂,你……」
要来破坏什么?
要怎么样解开?
「今日有幸亲自拜会。」京极堂规矩地行礼。伯爵显然十分困惑,接着说:
「请抬起头来。您……」
「我是个驱逐附身妖怪的祈祷师。」京极堂以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
「驱逐妖怪……?」
「所谓儒也。」
「儒……?」
「请您视为巫觋之类即可。」
「会下咒……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以广义来说,是咒。但我的职业与其说是念咒,倒不如说是谈论鬼神。」
「谈论鬼神?」
京极堂抬头,向走廊的人告知一声后,慎重地关上了门。接着他端正姿势,踏出一步。
黑色的木屐「喀」地一响。
「今天……我为了谈论几桩悲哀的事而来到这个世界,出于那位伊庭先生的召请。」
喀。
「伊庭先生。」中泽出声,「这、这个人……是谁?」
「就像他本人说的,你就静静听着吧。」伊庭简短地说。
「谈论鬼神……?我孤陋寡闻,不太能理解。鬼神不应该是加以祭祀的吗?」伯爵问道。
「流派不同。」京极堂回答,「我……只是述说鬼神之语。」
「鬼神……之语?」
「所谓鬼神,是现在以外的一切现在。是从今以后,也是从今以前。原本是应该无法认识的非存在。外面的称呼有许多种,但是在这里,称为鬼神应该是最为妥当的。将无法以语言述说的事物诉诸语言,是我的任务。让我在这里述说显现于数个世界的诸相当中,鬼神所导出来的真相吧。」
「真相?」中泽发出倒了嗓的声音,「你、你知道这个事件的真相?太、太可笑了。突然跑出来,说你知道真相?连调查都不用?要是你真的知道,请务必告诉我们哪。你听好了,二十三年来,我们已经……」
「不好意思,你们的事件晚点再解决。」
京极堂以刀刃般的锋利斩断了中泽的话。
「可以吗?由良先生。不,伯爵。可以允许我述说吗……?」
「无妨。」伯爵说。
京极堂以锐利的视线望向我,皱了一下眉头之后,走到白枕鹤旁边。
「昨天……凌晨到午后,这里发生了两个事件。」
「两个……?」楢木战战兢兢地问,「是指什么跟什么?」
「只能……说是两个。那是同一件事,但是形态和始末都截然不同。是啊……我现在就来说明。可以吗?中泽警部、楢木警部补、秋岛刑警、野岛刑警。可以借用一点时间吧……?」
被叫出名字的刑警以沉默代替回答。
他全都认识……
在他们自我介绍之前叫出他们的名字,这样的演出足以让他们这么认为吧。
「让我从鹤开始说起吧。」
和服的漆黑男子说道,仰望白枕鹤。
「鹤这种生物……多被视为灵鸟。即使在不同的文化里,大多也被视为神圣之物。在我国,鹤常被当戍体现长寿的吉兆祥瑞。大部分的人都认为鹤是吉祥的鸟。俗话不是说『千年鹤』(※日本有「千年鹤、万年龟」的说法,起源自中国的神仙传说。多用在祝贺长寿的场面上。)吗?当然,这种说法没有科学根据。据说鹤会长生,是由于它的叫声和呼吸连绵不绝,不过能够存活千年的禽兽……」
很遗憾地,并不存在——京极堂对伯爵说道。
「所以这是所谓的迷信。鹤是吉鸟这种说法,对照明治以来的近代合理主义,是俗信、迷信之类。不过话虽如此,说它是谎言也是错的。把鹤视为瑞鸟的文化确实存在。这一点千真万确。」
中泽警部,可以请教一下吗?——京极堂问道。
「假设鹤飞来的时候,目击到它的人说发生了好事。这对警方来说,算是伪证吗?」
「伪、伪证?不,这是解释的问题吧?鹤飞来的事实就是事实……」
「那个人不是看到鹤,而是目击了瑞兆。对那个人来说,真实是出现了发生好事的前兆,这与鹤飞来这个事实本身其实并没有关系。而这种会发生什么好事的解释,并没有科学根据。即使如此……」
这仍然不算谎言——京极堂说。
「可是……」
喀。
「对于居住在桦太的爱奴人(※爱奴(Ainu)为人之意,是过去居住在日本北海道、桦太等地区的原住民族。)而言,鹤是恐怖的禽鸟。传说只要被鹤的长嘴啄刺,那个人就会丧命。鹤是比猛禽更可怕的杀人鸟。」
「真有这种事实吗?」伊庭问,「鹤会攻击人吗?」
「鹤不会攻击人。」中禅寺答道,「不过,荷马与亚里斯多德的著作中都提到,在尼罗河上游,侏儒族(Pygmaioi)与鹤之间发生过战争。侏儒族与鹤争夺土地,大多数遭到鹤所杀害,结果被鹤给灭族了。但是一般来说,鹤并非好战的生物,就算看到人也不会攻击。换句话说,被鹤啄刺会死掉,也是一种迷信。」
可是——京极堂从白枕鹤走到白头鹤旁边。
「听说桦太的爱奴人一看到鹤,就会落荒而逃。因为被刺到就会死,他们逃得很拚命。听说逃跑的时候,也要穿过半朽的树木之间跑走。因为传说鹤的嘴喙一日一刺进树干里,就拔不出来,更容易逃脱,非常郑重其事。」
那么——京极堂转过身子。
「假设这里有两个人。一个是住在本州这里的和人,另一个是生活在桦太的爱奴人。这个时候……」
京极堂指着丹顶鹤。
「飞来了这样一只巨大的鹤。喏,状况会变得如何呢?」
「爱奴人会逃走吧。」楢木说。
他完全堕入咒师的法术当中了。
「是啊,会逃走吧。他回到自己居住的土地后,应该会这么说:我碰到恐怖的事,差点就没命了。然后他一定会为没有逃跑的和人担忧:那个日本人是否平安无事?可是留下来的和人会怎么说呢?他大概会这么说:我今天碰到好棒的吉兆,或许会发生什么好事……然后他会纳闷:那个爱奴人干嘛跑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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