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摩罗鬼之瑕_[日]京极夏彦【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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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随波逐流吗?

  我藉由逃避,恢复了一点安宁。

  这么说来,在胸中共鸣的那惹人厌的振翅声,也在不知不觉间停了。

  我想,

  稍微睡一下。

  只是剧烈的环境变化和极度的紧张暂时引发忧郁状态罢了。我的病情果然还是逐渐好转中,就这么想吧。要不然……

  我决定这么想。

  调整呼吸,在下腹部用力。

  我的病情没有变坏,我的病情没有变坏。

  事实上,这阵子我一直维持着平静。

  今早迎接的车子抵达之前——不,来到这栋宅第之前,我的状态应该没有那么糟糕。

  我和妻子交谈,和朋友交谈,虽然少,但也做了一点工作,我明明就可以像一般人一样地生活,不是吗?

  那是……什么时候去了?出院以后,我的确有一段时间无法正常活动,但是某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症状好转了。

  ——有什么,

  我觉得有什么契机。是不是有什么契机,让我的病情一下子好转了?

  是那一天吗?

  我想起了某件事来。

  那是……

  啊啊,好困。

  睡魔柔软的手轻轻地覆住了我。

  脑袋就像湿掉的绵花般变得沉重。

  末稍的感觉变得迟钝。

  ——由良。

  ——由良家。

  是恐怖的传闻吗?

  恐怖的……连续杀人事件吗?

  ——伯爵。

  是那一天,

  我认为我的忧郁症状好转的那一天。

  由良昂允。

  ——原来如此。

  由良伯爵,是由良伯爵啊。

  ——原来是这样。

  几乎坠入梦乡的我,与睡魔一同沉入混乱的记忆大海深处,触碰到封印在潜意识中的某件事实。

  我突然清醒了。

  仔细想想……这个时候,我已经触摸到这个可怕事件的核心了。

  不知为何,我这么感觉。

  ——什么东西的核心?

  我睁开眼睛,撑起身子。

  ——我……

  果然是来到了该来的地方。

  ——没错。

  这就是刚才快要浮现的、令人极端厌恶的想法的真面目。我从以前就知道这栋洋馆的主人由良伯爵的名字,而我一直忘记了。不,我并没有忘记。我只是没有把它们联想在一起。益田拜托我照顾榎木津的时候,应该一点都不乐意的我之所以那么干脆地答应下来……

  ——也是因为我记得由良的名字吗?

  所以这跟什么转换心情一点关系也没有,也不是因为担心榎木津吗?

  我知道由良伯爵。

  可是如果承认这件事,偶然就不像偶然了,也没办法主张和我无关了——我是不是隐隐约约地这么想?我因为全心全意想要逃避现实,才会在无意识中硬是封印了一部分的记忆吧。这个负荷变成了精神的重担,才使得均衡崩坏了,不是吗?

  ——可是,

  我是在哪里知道的?我是从谁口中听到这个令人忌讳的名字的?

  我听到这个名字……

  对,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天,不就是我以为久病不愈的忧郁症终于好转的那一天吗?

  我完全清醒了。

  ——没错,

  就是我决心重拾工作的那一天。

  我将四散的记忆片断拼凑起来。

  天空很蓝。

  然后啊……那个人,

  名字好像是由良昂允吧。

  柔和的,有点特殊的腔调。没错,对我来说,那就是这个事件的开端。

  但是,当时的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事情正在发生,虽然我确实有种不祥的感觉,但是除了那类印象,我无法察觉更进一步的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夏天以前,我才刚有了不少悲惨的遭遇,即使不是如此,我脆弱的神经也早已断裂成片片。我在旅途中的医院接受诊疗之后,好不容易才刚恢复做为一个人的轮廓,我这种状态,直觉多少迟钝一些,也是无可厚非。

  因为我是这种状态,当然也不是记得十分清楚……

  当时正好是我回到东京过了约一星期的时候,所以应该是七月后半的事。

  肉体的伤已经完全愈合——或者说,我有问题的总是精神上的伤——我认为无论如何得先回归社会才行,那天拖着我百般不愿意的身体,前去拜访出版社。

  天气非常炎热。

  其实应该也没有多久,不过我觉得我好久没有走出室外了。

  蔚蓝如洗——我从来没有实际体验过这样的惯用形容,当时也不觉得天空特别蓝,不过关于蓝天的形容,我只知道这一句,所以脑中浮现了这样一句话。

  事实上,当时倒映在我眼中的天空,与其说是蔚蓝,更接近深青,而且说是清澄如洗,实际上更接近云雾笼罩,看来十分沉重。

  可能是因为积雨云太过于洁白之故。

  它在眼球的角落熠熠生光,刺眼极了。

  是渗入眼睛的汗水在不规则反射。

  额头渗出来的大量汗水流进眼睛,沿着脸颊流下。鼻头冒出豆大的汗滴。我比一般人更容易流汗。无论是身体不适还是情绪低落,汗水似乎都毫不理会,迳自涔涔流淌。不,那个时候我自律神经失调,所以有可能流得更厉害。

  总之,我浑身是汗。每一个动作都让我倦怠、不快极了,为了减轻不快感而僵硬行动的自己显得非常难看、不像样、而且穷酸至极。

  从中野的自宅到目的地神田,即使加上徒步时间,也不用一个小时。躺在床上的话,三分钟和三小时也没有什么差别,那么一小时应该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乐观地这么盘算,离开家门后,却落入有如连续苦行了好几天一般的窘境。

  途中,我不晓得兴起了几次打道回府的念头。

  就算勉强去了,又能够如何……?

  不能如何,我十分明白。

  那么这犹如赴死般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吗?既然白费,待在家里睡觉岂不是比较好吗?一直躺着,纵然就这样睡死了,也不会怎么样吧?与其这么痛苦,那样岂不是好上太多……?

  我内心上演了一场这样的纠葛。

  说起来,像我这种神经有如糜烂黏膜般的人去到艳阳下走动本来就是错的。在毫无阳光的夜晚不为人知地出没,在地上爬行,才符合我的性子。

  炽烈的阳光让我受不了,闷热的暑气让我困惫,行人的视线让我焦躁,我一次又一次动摇,就要失去自我。同时强烈得几乎令人昏厥的羞耻心还周期性地侵袭我。

  每当这种时候,

  负面情绪就会增长,我的中枢部位送出信号,要我的身体折返,但是包裹着精神的暧昧部分却说不可以。

  那暧昧的部分,是社会上的信用、身为社会人士的责任、面子、谄媚、客气等等,对做为一个人活下去十分重要、但是当时的我觉得完全无所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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