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场说着,恢复原来的姿势,把照片放到矮桌上。
「诅咒啊……嗳,村子里的确是有人说这种话。诡异是诡异,可是也没有怎样啊。那种东西……」
是迷信。
「世上才没有什么诅咒呢。」我说。
「我真的这么希望呢。」木场回道,「我也认为没有诅咒这玩意儿,不过有些案子真的就像被下了诅咒一样,教人吃不消。」
「没有哪个案子教人吃得消的。」
什么大快人心的案子、温馨的案子,世上根本没那种东西。就算是善意所引发的案件,或是有什么令人忍不住同情的内情,只要安上事件这两个字,立刻就变得可悲。干刑警这一行,经常会碰到厌恶起人类的瞬间。冠有事件之名的事物,总是那么样地阴寒、苦涩。
「这里也很苦涩哪。」
我粗鲁地指着照片说。
「原来如此。总之,伊庭先生确实参与过调查,是吧。由良伯爵家的新娘连续杀人事件……」
「调查啊……唔……」
我的确是调查过了。
就算他们居住的世界不同、品味低俗、不属于村子,这和案子也是两回事。
一样是有人被杀了。所以我不眠不休地调查。调查是调查了……
「没有破案,三次都没有破案。」
「是四次。」木场说,「昭和二十年发生的案子也成了悬案。」
又……发生了吗?
在我抛弃工作和故乡后。
我觉得有点愤怒,虽然不感到后悔。
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比起愤怒,我是不是先感觉到后悔?特别是第三次,我记得我懊悔极了。
以某种意义来说,这是当然的。如果我们警方能够逮捕凶手,根本就不会有后来的被害人了。
「那……」
不管说什么,都会变成牢骚或辩解。
所以我非常随便地回应:
「我离开以后还是没能逮到凶手,表示当时抓不到凶手,不是因为我信仰不虔诚害的哪。」
「我觉得跟信不信神没关系。」木场不晓得是否察觉了我的心情,敷衍似地说,「我也从来没有认真拜过神啊。」
「好笑。我看你也没有逮到过几个犯人吧?」
「说得没错。我是调查庭的常客嘛。不过调查这回事,也不是求神就能怎么样的吧。同样地,诅咒也不是什么可以相信的事。即使如此,过去四次,嫁给由良伯爵的女人,每次举行婚礼就会被杀,只有这一点是事实。然后啊……」
这次是第五次——木场说。
——又……
「又被杀了吗?」
「不,人还没死。其实啊……」
木场将探出那张四方形的脸,靠到矮桌上。
我也将身子往前屈。
「其实怎样?」
「其实,听说这次由良邸即将举行第五次的婚礼。」
「举行婚礼?」
「对。又要举行婚礼了。」
「又?你说第五次……那个伯爵又要娶新娘了?」
「那张照片上的洋馆里,除了佣人以外,只住了那个伯爵吧?」
「等一下,那个伯爵……他的确比我年轻个十五、六岁,所以……喂,那他现在都已经超过五十啦?这样还要举行婚礼?」
前提是那个人也会年老的话。
「这个国家又没有法律禁止超过五十岁的人娶亲。有钱人和大人物,不管几岁都还是精力旺盛呀。像是丰太阁(※指丰臣秀吉(一五三七~一五九八),战国、桃山时代的武将,继织田信长之陵,平定战国时期详雄割据的局面。),生孩子不是近六十岁的事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但是……
「是为了财产吗?」
「这部分我就不晓得了。总之,听说那个叫由良昂允的人最近就要举行第五次的大礼了。然后……唔,过去四次新娘全都被杀了,而且全都没有破案,可能是想这次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新娘吧。听说他通知了警察。」
「接到了杀人预告吗?」
「才没有那种东西。」
「那怎么会知道这次新娘是不是也被盯上了?都已经过了好几年了,不管过去发生过多少次命案,这样的状况,警方也没办法行动吧?还是怎样?他的意思是有点担心,叫警察借几个巡查给他是吗?他是在叫警方免费给他护卫吗?」
「不,我不晓得他是前伯爵还是什么,但现在他只是一介平民,应该是不会提出这么傲慢的要求吧……不。」
「不什么不?」我问,木场伤脑筋似地抽动一边的脸颊,说:
「我只是想到,或许前华族是很傲慢的。我认识一个前华族,是个非常嚣张狂妄的大呆瓜。我只是想,他可能会提出这种要求也说不定。」
「你认识前华族啊?真了不起。」
「有什么了不起的?」木场不当一回事地说,「我不知道其他的前华族怎样,但我认识的前华族,只是个废材罢了。」
「那真是伤脑筋哪。你那种话,在我们这一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嗳,那些人或许自尊心都特别强吧。」
「那家伙才没那么正常呢。可是,我想那种蠢蛋全世界大概就只有那么一个……那家伙不是因为是前华族所以笨,而是他是个笨蛋前华族。」
「里头或许也有这样的人吧。」我答道。
我觉得莫名其妙,所以也无从答起。
「那个由良先生……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
由良昂允,
他是个奇特的人。
「唔……现在想想,那个人虽然有点古怪,不过并不愚笨。他很纤细,而且聪明。」
不过那个人……没有血色。
苍白的脸,彷佛充满苦恼的表情。
我只回想得出这样的印象。
这也是当然的。
每次见到他,由良昂允总是身陷哀伤的漩涡之中。我是刑警,身为刑警的我,只知道身为被害人配偶的他。
「原来如此,由良先生似乎没有我认识的混帐王八蛋那么厚颜无耻。这次他似乎也不是要求警方派遣巡查给他充当警卫。所以,这倒不如说是我们警方自己的问题。」
「哦,我可以了解。」
这当中的情形,不必说我也明白。
木场说,警方第四次也让凶嫌逃之夭夭了。警方让四个人白白葬送了性命。就算世人讥讽过失都在警方身上,也无从辩驳。第五次……
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吧。
「就算赌上国家警察长野县本部的面子……是吗?」
「不必赌上那种东西,本来就应该预防杀人这种事。」
木场一脸严肃地说。
他的话一点都没错。
我望向庭院。
夕阳照射下,绣球花显得比之前更萎靡不振。眼睛已经习惯室内的光线,即使是穷酸的庭院,也显得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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