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摩罗鬼之瑕_[日]京极夏彦【完结】(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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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了。」我答道。

  那个事件,那个事件无法切割的部分。

  ——已经是只属于我的存在了吗?

  我一直忘了,完全忘了。

  ——不对,

  我不是忘了,大概……是将它封印起来,不让自己想起。不是像木场说的,有特别的感触,可说是完全相反的。

  ——或许是同样一回事。

  不管怎么样——就算我没有意识到——发生在那座鸟城里的怪异事件,长期以来应该一直盘踞在我的内心深处。就像没有自觉症状,默默地侵蚀着肉体深处的病灶般。

  可是,

  我想起来了。

  我的刑警生涯绝不算短,经手的案件也不少。成为悬案的案子,我想十根指头也数不完。

  我还是不想说这是留恋,但这些悬案,每一个我都心有不甘,所以我不说全部,但大概都记得。即使如此,还是找不到像由良家的案子那么稀奇古怪的例子吧。

  一般的悬案,是整体像大致明朗,却苦无证据,或缺少临门一脚,大概都是这一类的。有时候似乎会因为偶然而发生一些超越人智的事情,无法证明犯罪而变成悬案,但这是很罕见的例子。

  几乎可以说显然是人为引发,却怎么样都调查不出眉目的案子不存在。

  然而关于那一连串事件,我们却是一筹莫展,完全不明白。连调查都无从调查起。

  而且虽然是断续地,案子还一再发生。

  而我等于参与了其中大半的案子。

  所以,

  所以我会封印这段记忆,并不是因为特别有感触,也不是有所留恋,也不是因为悔恨比其他案子更深。

  这……是伤口。

  刻画在我的心上,一道极小的伤口。

  那道旧伤小得不痛也不痒,却怎么样都治不好。愈是去在意那道旧伤,就愈是化脓、腐烂。

  所以我停止在意,我只是因为旧伤怎么样都好不了,所以盖住它罢了。

  ——伤口,

  并没有愈合吗?

  而有着同样伤口的人,似乎全都亡故了。

  ——那么,

  「那么……」我重新转向木场,「我要向谁说些什么才好?」

  「总之先说给我听吧。」木场答道。

  「为什么?你才是没关系的人吧?你只是被搞错的对象罢了啊。」

  「唔……是没关系啦。」

  木场再次拿起扇子,扇着脖子周围。

  「怎么,看你一副不是全无关系的口吻,你到底想怎样?」

  木场「呿」地咂了一声。

  「我好歹也算个公仆嘛。不相信的话,要再看一次警察手帐吗?」

  「不用,我看也不想看。嗳,要是觉得没关系,你也不会特地找到我这儿来吧。……话说回来,就算我告诉麻布署的你,接下来又会怎样?你会把它整理成文书,送到长野本部去吗?」

  「我没想到这个哪。」木场笑了,「遗憾的是,我这个人比起毛虫,我更痛恨写文件。」

  「被你这种人讨厌,毛虫也会死不瞑目哪。可是……那样的话,就算告诉你,不也是白费功夫吗?根本是白说。告诉我长野的负责人叫什么,我去派出所说明原委,打电话过去。」

  「请等一下啊。」

  你不会要我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吧?伊庭前辈——木场说道:

  「我这是骑虎难下啦。你就当做顺便,先跟我说一次,在脑中整理一下,然后再告诉长野那边的人就好啦。」

  「这是什么自私自利的说法?你干嘛这么想知道啊?」

  「性子啊,这是刑警的天性。」

  「只是爱凑热闹罢了吧?」

  我睽违许久地笑了。

  然后……我揭开了旧伤。

  那一天——昭和五年(一九三〇)的春天。

  我记得我们接到辖区警署的连络,赶到鸟城——由良伯爵邸时,是下午三点左右。从柏原前往芦田的大门街道路况非常糟糕。木场说现在已经有巴士通行,我实在难以置信。

  一开始,我怀着重返许久不见的故乡这样的心情。

  然而,

  直到进入村子前,我都没有发现现场就是那座鸟城,因为我没有把鸟城和由良这个姓氏联想在一起。

  村子的驻在所警官和柏原、茅野、诹访的警察已经抵达现场。人数应该相当多,但是在巨大的建筑物衬托下,显得人影稀疏。

  建筑物里……

  「有鸟吗?」

  「对,是鸟。」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时那种古怪的感觉。来到了稀奇的地方,看到了稀奇的事物——类似这样的无动于衷吗?那种无动于衷,确实是起因于那种让人看了觉得认真工作是件蠢事的豪华。

  走上弧度奇妙的阶梯……

  阶梯和走廊也充满了鸟……

  那里,

  「有鹭鸶。」

  「肉丝?」

  「鸟类的鹭鸶。那里摆着鹭鸶,就在房门两旁。」

  「房门……现场的门吗?」

  现场。

  到了战后,看到了外国电影,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是外国富豪的房间。但是那个时候我并没有那类知识,只觉得样式古怪极了。

  到处金碧辉煌。

  附有顶蓬的床铺。

  床上……

  「被害人安眠似地死在上面。不,一开始我真的以为那是在睡觉。衣服……对,那是外国的睡衣吧。像这样轻飘飘的,是绫罗的、透明的衣物,你懂吗?」

  「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不过我大概可以想像。我喜欢看洋片。」木场说。

  「洋片?你是说外国的电影吗?明明是个武士,你的嗜好还顶时髦的嘛。我对那种的不熟悉,反正就是有钱人穿的,有很多花边的洋风睡衣。」

  「既然知道穿的是什么衣服,表示被害人没有盖被罗?」

  「盖被?……对。」

  被害人躺在棉被上。

  双手交握在胸前,双脚并拢。

  「衣服虽然是洋风,但里头装的是日本人。漆黑的头发就像这样,披散在柔软的大枕头上,虽然没有笑,但双眼闭着,死得很安祥。」

  「就像活着一样……吗?」

  「不。」

  那是死的。

  「像活着一样,意思就是不是活的吧。被害人穿着睡衣,像这样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我一瞬间纳闷了一下,但是走过去一看,马上就看出来了。任谁来看,那都是尸体。我们不是会说什么脸色啊、皮肤的弹力啊、光泽之类的吗?那是尸体独特的……怎么说呢……」

  「我懂。」木场说,「死人这种东西,表情是死的。」

  「是啊。而且人一死,马上就有尸臭出来了哪。」

  有一种法医室会有的味道。

  「外伤呢?」

  「乍看之下什么都没有。」

  「也没有抵抗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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