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是问,你看到幽灵了吗!」
老人似乎语塞了。
这种情况,大部分不是惊讶得哑口无言,就是认为自己遭到愚弄,气得说不出话来——但眼前的老人似乎两边都不是。我觉得老人频频眨个不停的眼睛里,点燃的并不是不平之火,也不是愤懑的火焰,而是不安的灯火。
「不是唷?」榎木津状似失望地说,「你说有幽灵出没,我还以为你看到的是幽灵哩。要是没看到,就别说那种惹人误会的话。」
「哎呀……榎木津先生,您这个人……」
「话说回来,如果那不是幽灵,你何必那么吃惊?真是教人搞不懂。不可以有所隐瞒。你必须全盘托出,告诉这个小关。」
「为、为什么是我?」
「这里不就只有你了吗?」榎木津傲慢地说,「你以为我是谁?侦探才没有闲工夫去听那种无聊话。我全都看透了。虽然看透了,但遗憾的是,我还没有接到委托。根据委托内容,我的回答也会不同吧。」
「是这样没错,可是……」
「哎呀哎呀……」胤笃老人伸出左手,制止奇矫的侦探一行人的内哄,一看样子是我估计错了。虽然非常失礼,但我似乎小看了身为侦探的榎木津先生。我以为只是名家的公子少爷的余兴活动……」
「你真的很失礼,竟然瞧不起余兴。」榎木津高高在上地说,「所谓余兴,就是余暇的兴趣。世上很多笨蛋认为正事以外的余暇都是罪恶,这可是大错特错。」
只有连正事都办不完的无能之徒才会自我辩护说那种话——无赖侦探明朗快活地说。
莫名其妙。
老人的表情变得更苦涩了。
我隐约了解他的心情。如果我的想像正确,榎木津的发言听起来也等于是一刀命中老人心中一直存有的自卑感。榎木津最痛恨的就是努力和忍耐。对于以努力和忍耐做为自身存在基础的人来说,再也没有比榎木津更教人讨厌的家伙了吧。
老人握紧手杖柄,再一次望向榎木津,然后说,「甘拜下风。」
我吓了一跳。什么甘拜下风?
「嗳,既然您连我对警方都没有透露的线索都已经查到,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您说您已经看透一切,此话想来也不假吧。」
——连对警方都没有透露?
榎木津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结果瞠目结舌的竟然是我,就在我徒劳无功地思索着根本整理不起来的思绪时,老人朝着我出声了:
「你,关口,关口先生,你这人心眼也太坏了,竟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让我讲了那么久的话。既然都已经查到那种地步了,当然也了解由良家的情形吧。」
「那种地步……是哪种地步,呃……我……」我含糊其词。
「老实说,我原本并不指望这次的侦探工作。但是说到榎木津先生,可是那个榎木津集团总帅的公子,不能怠慢……啊,如果可能,希望今后也能够继续往来。所以,呃,嗳……」
老人也含糊其词。
「不过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老人把身体的重心压在手杖上,一度往前靠,然后站了起来。
「请务必……妥为处理。请您斩断这受诅咒的伯爵家的孽缘。」
为了那个人。
老人大概是这么说,但榎木津大声嚷嚷「解开诅咒不是我的工作。」害我没听清楚。
「侦探只为了指出真实而存在!抓人的是警察,审判的是法律,解开诅咒的是祈祷师。顺道一提,听人废话是奴仆的工作。」
奴仆说的是谁?——我正想这么抗议,但我虚弱的声音被老人的感叹给盖过了。
「真是太可靠了。」
「当然了。我是侦探嘛。」榎木津应道。
「如果再继续发生命案,这个由良本家就没有未来了。昂允也不年轻了,伯爵家会绝后的,不好的风声也会流传出去。这么一来,身为伯爵家亲戚的我,公司也会大受影响。让这次的婚礼平安无事地结束,也是我们由良亲族会共同的希望。请您务必……防范惨剧于未然。」
脸色苍白的老人拄着手杖,垂下头来。尽管他再怎么克尽礼数,榎木津应该也看不见。
「好了、好了。」榎木津粗鲁地应声,「那种事跟我无关。请快点委托我。我要干什么才是?解决吗?还是防范?哪边?」
「只要能够解决,就能够防范吧。」老人说。
「是吗?」
榎木津纳闷地歪头。榎木津的解决和世人一般所说的解决不同,老人并不知道这些事。
「不管怎么样,要是不赶快好好地委托我,我就只能顾着睡觉了。我已经开始想睡了。」
侦探瞎说道,再次窝进沙发里,脸抬向天花板。
「我了解了。哎呀,不愧是榎木津先生。侦探酬劳的部分,我会与奉赞会商量,这一两天就回覆您,然后我们再签定正式契约。什么事都该照生意的规矩来哪……」
老人所想的正式委托,和榎木津所要求的好好地委托,之间似乎也有着相当大的龃龉。老人步履矍铄地走到门前,说:
「我就去叫管家过来。嗳,您的身体也教人担心,请千万不要勉强……需要什么,我们会立刻准备,什么事都请尽管吩咐。」
「我会吩咐。」
榎木津神气地应道,放松脖子。
老人轻轻点头,打开房门,「山形、山形」地叫着,走了出去。
门扉的铰链沉重的倾轧声,以及房门「砰」地关上的声音之后,
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幻听和视野狭窄都复原了。我进入这个房间以后,似乎第一次处在能够正常运用五官的状态。榎木津还是一样放松得像个死人。
「榎兄。」
他完全不答腔。
「真是的……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根本无法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无法理解的我太愚蠢了吗?」
「你不就是愚蠢吗?」
这一点无庸置疑——榎木津说:
「但是你无法理解,不是因为你愚蠢,刚才那个人也相当愚蠢。」
「你讲话也太毒了,他可是委托人哪,而且还是某家大公司经营者吧?」
「所以才愚蠢。」
「为什么?」
「你太愚蠢了。」复木津说道,微微收起下巴,「没道理说经营公司就不愚蠢吧?我父亲就是个最佳范本。你以为全世界究竟有多少个经营者?如果他们全都聪明,就等于世上大半的贤者都跑去经营公司了,不是吗?贤者不一定都会去搞经营。卖豆腐的和卖金鱼的里头也有许多聪明人啊。同样地,愚蠢的经营者多如牛毛。」
「可是那个人……」
「他太罗嗦了。」榎木津说,「而且都是废话,废话。话拖得那么长,会让人高兴的只有说书的跟和尚而已。」
「那……又不是废话……」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京极夏彦 京极夏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