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爱家人,
尽礼修学,
从孝积德尽天命。
我这么说。
没有其他该说的话了。
其他的只要对薰子说就可以了。
掌声稀稀落落地响起。佐久间校长拚命地拍手,妇人正抬手拭泪。佣人们行礼之后,从厨房推出推车,上面摆了许多玻璃杯。
栗林一一倒满葡萄酒。
女佣们将斟了酒的杯子端给客人。
山形向叔公行礼。
「喝这种有颜色的撒撒,实在热闹不起来,可是不巧的是,这个宅子里没有酒盏哪……」
这也是叔公一定会说的话。
「请一起唱和,祝福昂允和薰子的前途,乾杯!」
叔公以一如往常的声音说道,高举玻璃杯。
「乾杯。」「乾杯。」不整齐的唱和此起彼落。除掉薰子那边的人和关口,剩下的只有两个亲戚和佣人。一想到这里,我就感觉生疏极了。说起来,我根本不知道这种乾杯的行为是来自哪个国家、是为了什么的习俗。
我只是形式性地让嘴唇沾了一下玻璃杯,很快地把杯子交给侍立一旁的女佣。薰子似乎喝了一点点。
「那么,请各位移驾餐厅。宴席已经准备好了。」
山形难得大声说道。在这里,很少有什么状况需要管家向众人宣告事情。
薰子抱着雁鸟转向我。
「伯爵……」
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在山形带领下,叔公、公滋、佐久间校长及妇人、职员跟在后面,走向楼梯另一头的走廊。平田等奉赞会的三个人应该走在我们后面。即使成员不同,这些地方似乎也交代得很清楚。我催促薰子,穿过楼梯下面。
这个位在客房与书斋之间的大餐厅,平常完全不使用。
一家之中,会用餐的只有当家的我一个人。
山形等佣人都在各自的房间里用餐。餐厅是多人聚餐时使用的地方,若不是这种机会,也派不上用场。
餐厅的门扉大开,山形一一行礼,迎接客人。我牵着薰子的手前进。
「哎呀,榎木津先生!」我听见叔公的声音。
榎木津礼二郎似乎已经等在里面了。
如果没有叔公、公滋及奉赞会的人,这会是一场多么愉快的宴席啊——我心想。
总是如此。
美菜、启子、春代、美祢的时候都是。
这是她们在成为我的妻子、成为这个家的家人之前贵重的最后一刻……
却被那些亲戚给糟蹋殆尽了。
粗俗下流卑劣无知的话语洪水,把我的妻子们珍贵的最后话语掩盖过去。我痛恨这样。
公滋站在榎木津礼二郎旁边大笑。叔公站在对面,拉着佐久间校长的晨礼服袖子,一样笑着。
为什么耍笑成那样?
在我的馆中……
「伯爵。」薰子叫道。
「什么事?」
「您的表情好悲伤,和这喜庆的宴席格格不入。看到伯爵这样的表情,我也不安起来了。」
「你……觉得不安吗?」
「可是……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对吧?」
「不要紧。」我应道。薰子微笑。
薰子的笑容拯救了我。
「请就位。」山形引导众人。
我们相邻坐下。
「喏,新郎新娘就位了。不必再那么拘束,请各位随意吧。我爸说我是个大酒鬼,可是这种葡萄酒,暍再多也醉不了人的。对吧?小说家老师?」
关口在榎木津旁边垂着头坐着,公滋用力拍打他的肩膀。关口的头垂得更低了。
「怎么这么没精打采呢?这样子要怎么保护新娘?」公滋以开玩笑的口吻接着说。从我的座位都可以看见关口的脸涨红了。
我看不下去,作势起身,但薰子制止了我。
「伯爵,不要紧的。榎木津先生也在,我想公滋先生也没有恶意……」
「是这样没错……」
榎木津似乎对关口和公滋都没有兴趣,不知为何,他对着我,频频偏头。
他戴着墨镜,不晓得在看些什么,不过似乎是在看我背后墙上的挂轴。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那是《论语》的一节。
榎木津似乎非常在意那个挂轴,一次又一次偏首。不久后,关口对他说了什么。关口的声音很虚弱,而且发音模糊,从我的座位完全听不见。
「好奇怪。」
只听得见榎木津的声音。
「不是吗?或许不是吧。」
榎木津这么说。此时我才想起来。
榎木津患了眼病,
他不可能看得见。
我回过头去。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上面只写了这些。薰子似乎也注意到,悄声说:
「榎木津先生的视力恢复了吗?」
「不晓得呢……」
感觉很不可思议。
我所知道的榎木津礼二郎要更娇小。
可能是因为遮住了眼睛,他看起来简直判若两人。人的形状竟会改变这么多吗?
榎木津好一会儿没有动弹,「唔唔」几声之后说:
「一直盯着看很失礼吧。」
看——他这么说,表示他的视力恢复了吗?
然后我发现榎木津并不是在看挂轴,他是在看薰子吧。
接着榎木津和关口聊了一阵,然后慢慢地转向公滋。
「哦,你也在看啊。」
公滋那个时候似乎也在看薰子,他支支吾吾地辩解起来。
榎木津再一次低吟,说道:
「下流。」
公滋睁大眼睛,张大嘴巴,接着以没品的声音笑了。他什么都没想吧。
榎木津呢喃,「那果然不是吗?」又说,「随便啦。」关口闻言,拚命地向他说些什么,但榎木津完全不理会,答道:
「反正我根本看不见谁是谁。」
——他看不见吗?
我望向薰子。
薰子也一脸诧异。
不管怎么样,榎木津礼二郎这个人似乎符合我的期待。他和叔公那伙人完全不同。
他不谄媚,不畏惧……
温而厉,威而不猛。
恭而安……
看起来如此。虽然我还没有机会和他交谈……
——明天。
薰子平安无事地……顺利地成为这个家的一员之后,我想和榎木津礼二郎好好地促膝长谈一番。这样的想法,缓和了我心中漆黑的情感。
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她,我深深地注视薰子。
被夺走的新娘们的脸重叠了上去,然而那已经存在的现在,问题是即将到来的现在。
薰子应该会永远待在这个家。
——就像母亲那样。
我凝视着薰子的侧脸,于是佐久间校长伴同妇人走了过来。
校长来到我旁边,深深地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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