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有个搬运工人站出来说道: “这条河对面有间名叫圆业寺的古寺。我前年曾去过,那里的住持日显和尚我也认识。”
“喔,是吗?那不就刚好了嘛。相逢自是有缘,你如果顺路,可不可以先上那寺院一趟,向住持叙述整件事的经纬,不然,就这么把这和尚留在这里,也未免太没阴德了。咱们这就把尸体捞上来吧——喂,这位作家,过来帮个忙吧?”
说完御行便走近尸体,抱起了和尚的脑袋。百介则抬起了脚,挑夫也点头表示愿意帮忙。
“他大概是被那磨红豆的妖怪给盯上了——是吧?”
也只能这么解释了——御行以洪亮的嗓门说道,接着便问百介——这位作家,准备好了吗?众人便一同使力将尸体从水中拉起,百介移动冷得直打颤的双脚,帮忙把湿漉漉的尸体拾到岩块上。
接着御行从怀中掏出摇铃,摇着钤说道: “御行奉为——(注7)
接着,御行从偈箱里取出一张牌子,放在死者皮开肉绽的额头上。
这下现场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低下头来。
山鸟仍在呜叫着。
接下来,众人合力把尸体搬进小屋里。
农夫与挑夫三三五五离开了。只有阿银、德右卫门以及御行、伍兵卫、百介还围着遗体站在小屋里。 伍兵卫面无表情地盯着圆海的尸体。
现场的气氛相当奇妙。
此时御行说道: “看样子——应该错不了,虽然如此结局有点出乎意料,但想想这样也好。”
伍兵卫低声回应了一声“是”,接着双手掩面地发出奇怪的声音。原来他是哭了起来。
这位矮小的老人肩膀不住颤抖,哭得十分伤心。
阿银见状说道: “伍兵卫先生,你很不甘愿吧?好了,你痛恨的辰五郎已经死了。这也是弥助帮的忙。”
德右卫门接着说道:“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果然错。其实,阿又曾说,这家伙之前好像也满认真在修行,如果他能认罪,或许可以原谅他。”
“且,且慢。难道你们是——”
百介惊讶地高声问道,御行则严肃地回答:“是这样子的,这个自称法名圆海的男子,出家之前是个名叫辰五郎的地痞流氓。他以这座山为据点,如云助山贼(注8)般为非作歹。”
“辰五郎——那不就是这位备中屋的——”
百介赶紧翻起笔记簿。他把昨晚大家在这屋内讲述的怪谭全都详细记录了下来,他在里头找到了这个名字。
“——没错,就是那个掌柜的名字。”
这下御行笑了起来。“备中屋——根本没这家商店。这个老头其实名叫治平——真正的身分是个神棍(注9)”
“喂,别管人家叫神棍好吗?”——昨晚自称德右卫门的中年男子抗议道,语气与昨夜判若两人。“其实这家伙也好不到哪儿去。别看他现在一身僧服,一副潜心礼佛的模样,之前却是江户首屈一指的大骗子,人称诈术师(注10)又市。”
由此可见,他是个专以甜言蜜语招摇撞骗之徒。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百介搞迷糊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完全不清楚。
见状,御行——诈术师又市——一脸复杂表情地望着百介,困惑了一会儿后说道:
“话说十年前,这个辰五郎爱上伍兵卫的爱女阿陆,算是单相思吧。后来阿陆决定嫁人,辰五郎便决定强行将阿陆据为已有。结果他竟然在婚礼当晚把阿陆拐走,并把她关进这栋小屋里,连续凌辱了七天七夜。”
“阿陆——那不就是阿银的姊姊吗?——喔,难道你也……”
阿银娇媚地笑了起来,说道:“我是个江户人,我想你应该一眼就看得出来吧,乡下艺妓其实要比我这副模样来得土气。至于阿陆,其实是这位伍兵卫先生的女儿。一如我昨晚所说,阿陆据说长得很标致,不过,后来并不是被山猫,而是被山狗咬走了——”
见阿银开始含糊其词,又市便接着说:“据说阿陆在这栋小屋里被发现时已经快断气了。她已经什么都听不懂,也没办法回任何话,身上依旧穿着一袭白无垢——就这样,阿陆一步也没离开这栋小屋,就在这里气绝身亡。”
“那么,昨晚那故事——”
看样子,这故事并非抄袭。
但亦非完全属实。
换言之,就是众人将事实加以巧妙改编而成的寓言。
“原来如此——这下我懂了。”
原来,故事中那名叫阿陆的姑娘中了山猫的邪被关在一栋小屋里,事实上也真有这么一栋小屋。但阿陆并不是中了山猫的邪,而是被歹徒抓来监禁的。
百介不由自主地环视起小屋内部。
那位婚礼当晚遭逢奇祸、饱受凌辱终至发狂的姑娘,就是被关在这栋小屋里挨饿至死的。又市凝视着圆海的尸体。原来这个死去的僧侣正是——。
“虽然我们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这一带的人当时就怀疑是辰五郎干的。只可惜没有证据,这个狡猾的家伙犯案时完全没有留下破绽。只是~”
“只是什么?”
“他犯案时被阿陆的弟弟弥助看到了。——是吧?” 又市一问,伍兵卫便低着头点头回应。
“被她的——弟弟看到?唉呀,这个弥助该不会是……”
弥助不就是那个虚构的备中屋的小厮吗?
“是的,但弥助这孩子有点……”
“这我知道。”
这下轮到又市开始含糊其词了。
看样子,他们口中的弥助一如昨晚德右卫门——也就是治平所述,智能有点问题。
若情况真是如此,他这个目击证人恐怕也没太大用处。
“总之,伍兵卫想尽办法要帮阿陆报仇,可是弥助并不想选择这条险路。在五年前,当时十八岁的弥助就上附近的古寺——圆业寺出家了。”
“圆业寺——那不就是……”
“没错。就是这个圆海——不,辰五郎所在的寺院。”
“那不就是——”
治平低头看着圆海的尸体,继续说道:
“诚如我昨晚所述,纯朴天真的弥助出家后,师父为他取了个法号叫日增,对他是疼爱有加。他能一眼看出红豆的数目也是真的,因此他在寺院里颇受器重。不过,最吃惊的当然还是圆海——不,辰五郎这个家伙。”
“什么!?——他当时也还在寺院里?”
又市回答:“是这样子的,阿陆过世之后,即便辰五郎原本再怎么胡作非为、恶贯满盈,这下也受不了良心的苛责,因此就出家了。当然,他也可能只是拿寺院当避风港,打算等事件平息了再出去。只是没想到目击者弥助也来了。这下子——辰五郎开始担心案情曝露,终日为此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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