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也知道你穷困潦倒,三餐不继——。
贫僧就以一贯钱买下你的补狐陷阱吧——。
只要贫僧做得到的,我都会帮忙——。
虽是畜牲,也有亲情——。
杀生之罪,将成为你投胎转世的业障——。
拜托你。别再杀生了——。
别再滥杀狐狸了——。
——别再杀生——?
狐狸还是以黑漆漆的眼珠子望着弥作。
不,是弥作自己认为狐狸正在看他。
因为狐狸的瞳孔中,映着弥作无药可救的罪孽。
——杀生。
——亲情。
此时蕨叶上的露水滴落下来。
这应该是不会发出声音的,弥作却觉得自己听到了水声。就在这一刹那。
那只狐狸不见了。
“这位老板,您是江户来的吧?”
突然传来一阵人声。
妈呀!弥作大喊一声,以撑在地上的手为轴心向后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也就是他背后看去。祠堂树荫下似乎有个白色的东西。两手撑地的弥作只觉得心跳加速,浑身绷紧了起来。
——是只狐狸。
祠堂后面露出一对尖尖的耳朵。
接着一张狐狸脸便冒了出来。
这下弥作被吓得瘫坐在地上。
此时突然传来一阵令人魂飞魄散的笑声。
——是狐狸。难道是神派来的狐狸?
——这座祠堂——会不会是…
“还真是滑稽呀。想不到你竟然如此胆小——”
弥作已经喊不出声来。
“——看来你真的是吓坏了。哈哈,我一向就爱恶作剧。”
话毕,这张狐狸脸竟然掉到了地上。
——是一只面具。
原来,那只是一只狐狸面具。
接着,一张女人的脸从祠堂旁冒了出来。她白皙的皮肤生得晶莹剔透,长得一张瓜子脸。
她的双眼细长如下弦月,眼眶有点泛红,只见她张着鲜红的朱唇露齿而笑。
——原来是个女人。
虽然弥作一直没注意到,看来这位女子老早就舒服地偎坐在荒废的祠堂后方了。“吓了你一跳吧?”——那女人说着,动作轻盈地起身从祠堂旁走了出来,整个人出现在弥作眼前。
她身穿色彩鲜艳的江户紫和服,披着草色披肩。
太突兀了,树林中出现如此亮丽女子,与周遭景色完全不相衬。
看来她应该不是附近居民,但也不像个旅行者。
——果然是……
弥作全身打了一个冷颤。不可能,这女子绝不可能是狐狸化身。
弥作从来就不相信禽兽会变成人这类传言。然而——。
刚刚为何会产生这种联想?
冷静想想,应该是在这片荒野中突然听到人声引起的恐惧所致。
但虽然已经知道是个女子,他依然喊不出声来。
“这是怎么啦?大爷您看来像是被狐狸精给吓到了似的。难道我长得那么可怕?”
女人说完,半滑半走地步下土丘,接着轻轻一跳跨过岩石,来到弥前方:动作简直就像只狐狸。
“真伤脑筋。难道大爷您真的以为我是只狐狸?——”
——她一张脸生得还真是白皙。
“——大爷您表情为何如此严肃?即便此处名为狐森,您也用不着这么紧张。没想到大爷您胆量竟然这么小——”
话毕这名女子又笑了起来。
接着她微笑着伸出右手说道——别只知道站着发呆嘛!
弥作莫名其妙地将两手藏进怀里。
他不想被这个女人看到自己这双手。
只因为它们实在太肮脏了。
被嘲弄的弥作觉得没必要随她笑,便无言地站起身来。
“——是这样子的,也许到了这儿才和您打招呼,难免让您吃惊。如果吓到您了,请容小女子道歉。事实上,从江户出发时,我就跟在您后头,也不是刻意要和您同行,不过,看到您健步如飞地走在前头,着跟着倒也习惯了。后来在进山路前的某个地方,却突然不见您的人影。我当时以为可能是目的地不同吧,便继续往前走,到了这座小祠堂便稍事休息。没想到此时您反而出现了”
从江户一路跟来——。
是真的吗——弥作非常惊讶。弥作走路速度一向很快,这女人真能赶过自己?
看您这表情,好像不相信我说的?——女人皱着长长的眉头说道。
“我又不会把您掳来吃了。看我这身打扮,也看得出我不过是个巡回表演的傀儡师兼艺妓吧。可不是什么牛鬼蛇神呀。”
说得也是。可是……
此人到底居心何在?——说不定……
弥作这下更诧异了。没错,此人并非官员或捕吏。但听说捕吏会利用从小训练的部下秘密调查民众。所以虽然是个弱女子,也不可大意。
——可是。
他认为应该没有人在追捕他了。那个女人的尸体,应该已经被当作自杀殉情而被处理掉了。理应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弥作涉及这起杀人案才对。
那个女人——。
——登和。
追踪了她三个月,然后。
在三天前。
大爷您要对我——到底要对我怎样——。
我都不会吭一声,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然而,请饶了我这条命。我的,我的孩子——。
血花飞溅。
血流满地。
是人血。
手,弥作整双手都被沾污了。
——不要。不要。
怎么啦,大爷——女人大声喊道。
“您脸色好像不太对劲。是不是一路从江户走过来太累了?只是,天气这么冷,您这一身汗是——”
“没有,我没有——”
弥作感到一阵晕眩。
这时那女人伸出手来说道:“这可不行。在这种地方倒下去可注定要没命了。万一让您死了,我可积不了阴德。要是让您就这么曝尸荒野,日后可要招您的灵魂怨恨。我可不想这样呢。来,过来吧。”
女人牵着弥作走向小冢那儿去。
弥作就这么让她牵过去坐了下来。然后女人捡起扔在一旁的竹筒递给弥作,并对他说——喝点水吧。
那女人告诉他自己名叫阿银。但弥作并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
他不觉得自己有义务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姓名。
水筒里的水都快漏光了,剩下的只够他舔上一小口,可能是盖子在落到地上的时候松掉了吧。
但他还是感到很舒服。
不过,这也正是自己原本坐的地方。从这里可以看到那丛蕨叶。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京极夏彦 京极夏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