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说百物语+续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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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认为,人偶即使没有生命,也有魂魄。

  不管其魂魄是雕刻人偶师傅灌进去的,。还是演人偶的人赋予的,或者是附身而来的。总之,人偶确实有魂魄,演了这么多年的人偶,松之辅甚至有一种自己其实没办法操纵人偶的感觉。

  比如。

  当他专心操纵人偶时,常怀疑到底是自己在操纵人偶,还是人偶在操纵自己。后来他才渐渐觉得答案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自然就好。

  若无法进入这种境界,就称不上是一流的人形净琉璃师傅。

  比如。

  操作女娃人偶时,尽管松之辅不是个女娃,还是能表演得维妙维肖。毕竟人偶已经是如假包换的女娃形状,欠缺的不过是动力罢了。换言之,人偶本身就有魂魄,松之辅不过是出点力、帮点忙让它动起来罢了。如此看来,演出人偶戏的并不是操弄人偶的大夫。大夫不过是为了让人偶演戏,提供些许助力罢了。主角毕竟还是人偶。

  就像佛师把一块木头雕刻成法力无边的佛像,原本不过是块木头,却因为呈佛形就能显灵。可见有其形必有其灵。

  也呈人形的人偶即便无法保佑人,毕竟还是能说能哭,并且只要有人借力,就连走路也办得到。

  所以,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松之辅担忧的反而是其他事情。

  他担心的不是人偶,而是人。

  那个人——就住在不远处。

  夏天到来已经三个月,松之辅宅邸别屋住的那位隐居者是何方千甲圣、来自何方、为何隐遁淡路这穷乡僻壤,松之辅都一概不知,也不得过问。只被叮嘱对方身份崇高,务必谨慎对待,并诚心诚意服侍之一这是松之辅接到的命令。

  下令的是总管淡州的稻田九郎兵卫。

  今年春天,松之辅接到城代召见的通知“你们市村一座将在丹波一带进行演出,进城后一宜迳直向城代(注5)报道,听后其差遣”——此乃使者送达的命令。

  [注5:江户时代于诸侯离开国内期间代为管理、守卫居城,并处理国内一切政务的家臣。]

  松之辅当场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藩主蜂须贺公对人偶戏相当支持,但城代完全相反。

  城代表面上也是奖励人形净琉璃,但松之辅感觉,这城代似乎认定人形戏剧只是有钱人的娱乐,对这类演出没有好感。不过相对于盛产蓝色染料以及食盐的阿波地区,淡路并没有重要物产,松之辅也不认为城代是在打人形净琉璃的主意,希望抽税增加财源;至少从其目前的治事方式上是看不出来的。

  酴他一入城晋见稻田九郎兵卫,稻田立刻吩咐侍卫退下,并命他跪向自己身旁。

  我有个需要保密的不情之请——稻田开门见山地说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稻田表情很难看,所以,松之辅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暗自咽下一口口水。

  其实他一开始也没有权力拒绝。

  城代似乎非得听到他答应,才肯吐露这个不情之请的内容,因此再次要求他回答。这下松之辅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平身低头恭敬地回答道

  “大人的吩咐,在下岂敢不从。”

  “这件事不会很快结束。即使如此,你也可以接受吗?”即使松之辅已经答应,稻田还是不放心地再三向他确认。

  虽然他一再询问,松之辅就是没办法拒绝,毕竟他是洲本城城代,差不多就等于阿波国德岛藩主下的命令,松之辅再怎么不愿也只能遵从。这点稻田应该也是心里有数。换言之,松之辅这下也很清楚,对稻田自己来说,提出这项要求或许也是出于无奈。

  “平日承蒙您的大恩大德,如今受您之托,在下市村松之辅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松之辅如此回道。

  是吗?——稻田的严肃表情这才稍稍和缓,但马上又开始吞吞吐吐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 “有个客人得暂时托你照料。”

  接着他把一笔为数不少的酬劳与一封密封的书状交给松之辅。

  他又要求松之辅立誓,绝不可窥探这份书状的内容。如果擅自开封,将被他亲手处斩。

  过了好一会,城代又说:

  “那位客人人在京都。你结束丹波的演出后,立刻赶往京都晋见所司代(注7),把这份书状呈交给他,并听候其指示——”

  [注7:当时实质上管理京都的最高要职。]

  稻田说话的时候,松之辅一直趴在地上。说完,稻田站起身,走向松之辅身旁蹲了下来,拍拍松之辅的肩膀并口齿含糊不清地说“松之辅,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松之辅也来不及整理思绪,只能立刻回答“遵命”。

  两个月后——松之辅前往化野(注8)迎接那位客人。

  [注8:京都小仓山麓的一片原野。]

  按照稻田的指示,此时他正在丹波的演出结束后的归途上。

  到京都把书状交给所司代后,对方要求他到后头谈谈,并指示他在入夜后前往化野某处。

  到了现场,他发现有四个人在等他——一个打扮出众的年轻武士,以及三名随从。不过,这武士用头巾蒙面,衣服与所携带物品都没有代表身份地位的纹饰徽章,让人无从判断其来历。

  其中一个身材浮肿、脸颊圆润的年迈武士上前向松之辅深深鞠了一个躬。被如此行礼,松之辅顿时手足无措;这辈子还不曾被武士低头鞠躬。松之辅赶紧请对方不必多礼,赶快平身。

  武士这才抬起头来,没想到他竟是一脸倦容。

  “你曾答应过什么事都不过问吧——”武士一开口便如此说道。听到这句话,松之辅犹豫了好一阵,最后还是问对方该怎么称呼这位武士。既然是自己要接待的客人,当然不能不知其姓名。

  这下年迈武士回头看去,年轻武士则简单地回答:

  “叫我大爷即可——”

  闻言,松之辅诚惶诚恐地回答“遵命!”。然后年迈的武士再度转头面向松之辅说“——所有事情都由我和你接洽,今后你切莫直接和大爷交谈。”

  松之辅心里再度涌现一股不祥的预感。

  虽然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不大对劲。

  总觉得那位年轻武士很难伺候。

  这趟旅行真是麻烦。这些人一开始就要求接待他们的人什么事情都不能问——虽然这命令松之辅不得不遵守,但年轻武士的打扮也未免太显眼、太奇怪。

  随从是还好,但年轻武士的穿着却教整个戏班子怎么看都看不惯。年迈的武士似乎曾一再劝他改变装扮,但年轻武士就是不听。如此一来,一路上只得利用深更半夜移动以避人耳目,让行程耽搁得更久。

  最后,一行人从摄津回到淡路时,还真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由于受这一行人拖累,整整晚了半个月才回到家。

  这件事带给松之辅极大的困扰。

  往年,夏天他都在淡路各地巡回演出。许多村落都喜欢观赏松之辅演出的人偶戏。应观众要求,松之辅临时决定在回到家前,在路边觅一处进行一场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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