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忏前生的记忆本就蒙尘,更何况他胸中之心也是偏的,既生在大楚,自然不会弃之不顾。
他默默白了卓月门一眼,“那国师呢?天下之民只顾一家?”
“非一家,只一人。”卓月门反唇相讥,“沧海桑田江山易改本就常事,无国无家之人是非不分,我这位子适合心宽之人,可偏偏老天瞎眼,能奈我何?”
卓月门笑道,“更何况人不同妖魔,他们自己能定规矩,不需要我横加干涉,现在不是挺好吗?”
这番你来我往的语打机锋听得苏恒一头雾水,但纵使半懂不懂,苏恒却有一样好处——她从不插手自己无法企及之处。
治一国尚且吃力,其它都太过高瞻远瞩,苏恒觉得自己还是装点糊涂比较好。
“……也有道理。”苏忏点了点头,居然认同了卓月门这一番歪理,转而道:“鬼市这次提前开门的事你知道了吗?”
吵架拌嘴你来我往这么多年,卓月门早就习惯了苏忏这种说不过就扯开话题的品性,也不与他为难,顺着接下去道:“有所耳闻,只是原因并不清楚……”
卓月门浪荡不羁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分担忧,他看着苏忏又道,“后果你是知道的,有谁敢如此孤注一掷?”
“……你问我?”苏忏顺手拿了一块桌上的桃花饼——入口便知是沈鱼的手艺,酥而不干,甜而不腻,回头得让谢长临去讨教讨教。
卓月门心里也清楚,当今天下,能有这般作为的人为数不多,姬人与恰好是其中之一。他只是不想再涉身这样的麻烦里,谁知道他那阴谋聚集的“兄弟”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更何况人间与他何干?六界与他何干?
早在灼木梧桐被焚毁的时候,他的心肠就已经冷冷冰冰,烈火与溽暑皆不能融之分毫。
苏恒在一旁就着点心喝桃花茶——晒干的花瓣用蜂蜜渍上,挖一勺置于杯底,再用清泉煮水。虽不比贡茶清香,但看其舒展起伏却别有韵致。
她算是看出来了,苏忏这一遭回来还是为了撬墙角,想带着卓月门一起去那什么“鬼市”瞧一瞧。只不过国师偷闲惯了,近几日更不知为何越发冷漠,每天不是观星就是出神,本就不似凡人,活的清清静静,这一下只怕随时要乘风归去了。
苏恒脑子一抽,忽然道,“要不……我去看看?”
“不行!”苏忏和卓月门难得异口同声,卓月门又道,“你什么身份?什么能力?谁给你的胆子?”
“……”苏恒也知道自己逾矩了。
非龙潭虎穴,或不得不去之处也就罢了,哪有顶着天下江山的身家性命,妄自去冒险的帝王,也忒不负责任了。
苏恒不甘心的又往杯子里添了一勺桃花蜜。她也曾一身戎装,打的四面小国闻风丧胆,反而在盛世充当起了摆设,除了动一动口舌之外俨然困于牢中,不得任性妄为。
卓月门盯着她瞧了一会儿,似乎想从这副皮囊上看出树的影子——灼木梧桐天真浪漫,怎么到这一世性情如此恶劣,求他同去鬼市的话也不多说,强行装出一副可怜模样。
还偏偏自己于心不忍,这债欠的不多,利息倒是高昂。
他恍然又往苏忏看了一眼,明了的点了点头,心道:同胞所生,这满腹黑水原来也会血脉相连啊!
“行了行了,一唱一和的,”卓月门靠着自恋的本性,才勉强没有面部表情失控,“我去就是了,绥州我都走了一趟,还有何处不可去。”
“那我就在朝中等候国师佳音,”苏恒方才还臊眉搭眼的,闻言立马恢复了精神气,她又道,“国师放心,你一直想要的青铜镜我这就遣人打造,等你回来的时候,必会漂漂亮亮的送至府中。”
“……那臣先谢过陛下隆恩了。”卓月门这话有四分嘲讽意,但苏恒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人终归是她逼着去的,使点性子都能理解,况且卓月门向来知道分寸,纵然之后有什么消极怠工的现象出现,其实也不碍事。
“对了,沈鱼呢?四处瞧不见他。”苏忏这才想起另一桩的正事来。
没了玉衡给他打下手,沈鱼这几天早就忙的脚不沾地了。前山后山常来常往,还有方圆百里的头疼脑热,就算一星半点的香火钱都没给,他也得管。
沈鱼也是个闲操心的命,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这一身雪白道袍早失了颜色和模样,他仿佛刚从烟囱里爬出来,灰头土脸的,还往外冒着傻气。
“观主。”沈鱼手里提着一篮子的红鸡蛋,怕是谁家刚结了婚或生了娃娃之类的喜事,找他去了一趟,但难得如此狼狈。他不好意思的将竹篮置于石桌上,笑一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娃娃掉井下了,看也看不见,我便下去了一趟。”
“……你呀,好歹也是清源观首席,官拜从四品,”苏忏说着,给沈鱼掸了掸头上的枯叶,又随意卷一卷袖子,将他的脸也擦干净了,“既然管了闲事,管的问心无愧,就要常到陛下面前卖个惨相,讨点好处。”
“咳咳咳咳……”苏恒喝茶呛到了。
苏忏稍长沈鱼一点,但平素靠谱的却是年少者,沈鱼难得受此恩惠,诚惶诚恐的望着苏忏道,“观主有话直说,你这样我心里没底。”
沈鱼还记得当年刚认识苏忏没多久,便被此人拉去城门外,差点没被徐子清的长公子揍得三魂离体七魄出壳,那一身淤青,足足疼了两个多月——那时候,苏忏也是这般殷勤。
“并不是什么大事……”苏忏笑,“清源观得再交托给你一段时间,这人间也是。”
“……”清源观也就罢了,人间这个概念是否太大了点?沈鱼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孩子,你们这帮千百来岁的老妖精莫要为难他啊!
玉衡也只敢在心里暗暗同情这位吃苦耐劳,为人诚恳还老实的副观主,到底相交这么多年,玉衡甚至不忍幸灾乐祸。
“观主,你这话莫不是在说笑?”沈鱼皱着眉,立马拉开了与苏忏的距离,“我的能力实在不足,这天下事断不敢妄加干涉,观主……你就饶了我吧。”
苏忏的眉尖一挑,并未继续为难沈鱼,因他知道沈鱼的个性——这人纵使万般推辞,却绝不会置身事外,他的心肠是软的,见不得旁人受苦。
“……近来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沈鱼见他良久不言语,只是用那双温柔的眸子慈爱的看着自己,当真是背后生凉。
可此去祸福难定,沈鱼不似苏忏这般没心没肺,他到底有些不放心,便又道,“能入黑塔顶层之物,观主可要千万小心啊。”
“无妨,兴许是友非敌,更何况我已……还怕什么?”苏忏差点将无名河畔的事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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