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方士朋友_食言而非【完结】(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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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这孩子……已经凉了半截儿了……”周盈缺轻按墨澄空天灵盖,闭目沉思,“墨太清之魂既与鬼王同灭,须得有人替他下去受完罪。这孩子舍命为你,你也该遂了他的意,好生活着,别做多余的事。”

  “凭什么……他凭什么!我不需要、我不接受!”他挣扎着去够周盈缺的衣角,沙哑着声道,“该死的是我,是我……我下去替他……咳咳……把命还给他……”

  “你——想好了?下到阴界没人护着,你现在这副样子,怕是没等及找到他便要投胎去了——”周盈缺蹲下身戳戳他脸,“你真想好了?”

  “若回不来,我留下陪他。请前辈成全。”

  “我?我成全什么?”周盈缺从怀中摸出条红绳,将两人交握的手缠了缠,“你想如何与我无关,不过予些方便罢了……去吧。”手指轻弹他前额,白染即刻失去生气。

  “小孩儿你过来。对,说你呢。”高见还没从眼前所见缓过劲儿来,听到招呼便呆呆傻傻地爬过去,“你得给我作证,方才是他自己要求的不是?”

  “啊?哦,是……”

  “一会儿来人了你就这么答,啊。”

  “来……谁?”

  周盈缺朝他身后笑意吟吟:“久不见白宗主,越发……嗯……生动了。”

  *

  红绳另一端便是澄空所在之处吧。

  白染同一众鬼魂进入大殿,耳边尽是尖叫悲泣之声,堂上判官手持名册,正为每人量罪判刑。恰有不服者当庭反抗闹事,一团混乱,他便悄悄拣了空子独自寻去,一路遮掩躲闪,终是有惊无险地来到墨澄空面前——他身着宽大白袍、赤脚蜷在角落,眼中冰冷无神。

  此刻白染倒有些束手束脚,低低唤了句“阿澄”,就要拉他起来。“我来换你回去。”

  “别碰我!”墨澄空甩开他的手,颇有些嫌恶地说道,“走开,我不认识你。”又缩回角落。

  “对不起……”白染接近试探,见他并无反感,便贴着他坐下,又往外挪了挪,“我送你回去好么?”

  “回去哪?我家里没人了,回不去了。”

  “回到地上去。”墨澄空说话、行为一反其常,略有些稚气,白染只好顺着他跟他讲道理。“你回去后,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替我看着,好么?”

  “不行啊。”墨澄空环抱膝盖偏过头去,“我家里人做错事,我得在这担着,不行啊……”

  白染扳过他的身子,温声道:“我在这替你担着,如何?”

  墨澄空纠结一阵,摇了摇头。

  “那我在这陪你担着,如何?”白染捧着他的脸,温言道:“我陪你聊天解闷,给你讲故事……呵,你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把过去一件件说给你……”

  “你很讨厌自己拥有的一切么?”墨澄空眨巴眨巴眼睛,突然问道。

  白染一怔,低声道:“不是。”

  “那给我做什么。”

  “我想你活着,为自己活着。”

  墨澄空“噗”地笑出声:“你好天真啊。你又不是我,怎知我生前可曾好好活过。我也不是你,你的一切与我无关。何况,你家里人尚在,他们允许你这样么?”

  “我……呃!”白染魂魄忽一震,不由自主地向外抽离,下意识拽紧红绳。

  “你得回去了。”

  不、不要!

  “再会。”墨澄空解开缠在自己腕上的红绳,挥手作别。

  不!

  白染呕出口血,气息微弱。

  “回来了回来了,请白宗主息怒啊。”所幸白染魂魄微弱易控,真要抗拒这回魂之法,或许就魂飞魄散了。“不如留令郎于此处医治,痊愈后再回?”

  “不敢劳烦前辈。白染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我身边。”白衡抱起儿子正欲离去,回身问高见,“小公子一同回去?”

  高见颤声道:“不……不用了。我留下多陪墨公子一会儿。”

  “随你。”他朝高见掷去一物,接过一看,是白家“引”字令。“若他有命回来……罢了,无事。”

  待白衡父子离开许久,高见才大着胆子提声问道:“敢问前辈,墨公子真没救啦?”

  “倒是还剩一口气……哎呀,这不好说啊!”周盈缺挠头,“或许守着这口气不散,熬到他受罚结束便能成……唉,谁能熬得过啊,活该!活该!”

  如旧

  吾儿阿染:

  自你母亲撒手而去,多少年来为父仍是忧思痛苦,所幸遗有一个你予以慰藉,使我不至丧失心智。只是每每见你立侍旁侧,总叫我忆起与你母亲点滴过往,又及老父“慈父败儿”之理,以致至亲反疏,空余悲戚。

  你自降生起不曾远离我身边,然随年岁渐长,世间草木人物急待你去亲身试探,此次下山历练难免。你一旦离家便不受家中庇护,为此为父辗转难眠。与其空悬颗心、日日祈盼挂念,不如随你同去,虽很是任性妄为,但只要为你,有何不可。

  从前皱皱巴巴的小人儿竟出落成这般翩翩才俊,生命是何等的奇妙,为父是又喜又怕,怕先你而去时你无所依靠。你存的心思以为我不知么?靠不住!那点单薄样,还是个……罢了,休要再提,我不允。

  ……

  白染在他怀中缩成小小一个,面色惨淡灰败,衬得身上血污格外刺目惊心。倚在颈边的面颊冰冷,握着的手冰冷,仿佛随时都要去了。白衡只得输与他些灵力续命,解下外袍裹紧、拥住他,替他暖和身子。二十年前似乎也是这般光景——父亲怀抱着垂死的婴儿,乘车一路颠簸来到翠忘山脚。他抬手抚过白染眉眼,又搂着往自己怀中掖了掖,喃喃道:“你我从未分别得这般久过……孩子别怕,爹带你回家……”

  整整三日白衡不曾合眼,只守在白染床头,宗门大小事务全权授予樱、楠兄弟二人,仿若一刻不盯着,他便会化作轻烟消散。至于为何是三日,倒不是白染三日即复原,全因这位父亲爱子心切,不眠不休不吃喝,更及腿伤并作,终于撑不住昏死过去。是时正值白家大劫方过、诸多事务待处置,白衡自觉此举过于任性自私,便有后来生愧退下宗主之位。

  皆是后话。

  一连数十日施针用药、灌喂不少汤汤水水,总算是将白染从鬼门关提了回来。他转醒之时正是深夜,旁侧恰巧无人侍候,屋内一盏灯也无,夜黑沉沉地压着,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他脑子里一阵明白一阵糊涂,身子由里到外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强压住腹中阵阵涌起的恶心感,他睁大眼木然望向上方,直至晨光熹微,屋内陈设轮廓逐一清晰,伴着钻入房中的阵阵竹子清香,方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尚在人间,且身在家中。数月来种种经历恍若一场梦魇,他试图捋清思绪,可每幕场景均只剩个模糊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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