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半寸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伙计,让他们清楚自己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凶险:“仔细瞧那些渔船,船行不止无声,而且不颠不抖,跟个剪画似的。”
仔细地看着那些船,鸥子呆了,呆呆地张着嘴巴,有些像平时鲨口始终笑咧的嘴巴。
真的是那样,那些船行驶得定定的、死死的,就和它上面的灯火一样,没有一丝的颠颤。
“‘船影子’,你们说到的是‘船影子’。这和我家那边见过的‘人影子’、‘驼影子’该是一个理儿……”瞎子说到这儿,突然打住,他能感觉到说这话时有很多目光在看着他,这些目光中有自己船上的人期待他继续讲下去的目光,也有从不知什么地方过来的死死的、沉沉的目光,让他的脊背直冒凉气。
过去在西北的大荒漠上,常常在黑夜间,也有少数时候在白天,能够见到些飘忽的影子,有点像是人在飘着行走,有的像是驼队子在飘着走,那里的老人都说这是出门在外半路出事的游魂野鬼。他们都管这样游荡的鬼魂叫“人影子”、“驼影子”。
瞎子从小就听过这样的传说,也见过荒漠上飘荡的“影子”。所以他们一说船的样子,马上就想到“影子”。他突然间把话头打住是因为他还想起家那边的老人们留下的另一个传说:谁要说“人影子”的事,让“人影子”听到了,那么它就会上你的身,让你的魂魄替他在外面游荡。
亮着灯的船越来越近。不是步半寸没听鲁一弃的话,没有让铁头船躲开绕开那些极度诡异的船只。而是因为那些船在不断地增加,而且越来越多。几艘离铁头船近的船只都是直接从离得很近的地方冒出来的,就好像原先没有亮灯,等铁头船离近了才把灯给掌亮。
“那些是、那……沉船!是……”
“住、口!”
鸥子的话语有些颤抖,他本来要说出的不是沉船这两个字,临时改了是因为害怕把自己给吓了。瞎子制止他的两个字也有些颤抖,他不害怕“人影子”,他曾经还跟别人赌赛到荒野里追过“人影子”。但是这里的“船影子”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在这茫茫大海上,从一上到船上,他这个踩了一辈子实地的西北贼王,心就惴惴着没有放下过。
但是鸥子说的也真的没错,离得近些的几条船一眼就可以看出,外面和百变鬼礁遇到的鬼操船一样,布满了青藻和水锈,还有厚厚的一层珊瑚泥和死贝壳,看上去比鬼操船沉的时间还长。
对家既然知道这个目的地,说明这里早就来探过,肯定是遇到极大的困难没法得手,这才想到利用鲁一弃。而且养鬼婢所乘的鬼操船也很有可能是将这里起水的“船影子”给掠回去的。当然,也只有养鬼娘和养鬼婢才有操弄“船影子”的能力和手段。
站在舵位上的步半寸用脚尖挑开自己身前的一块防水布,里面是他刚取出的罗盘。新罗盘好像是失灵了,它的指针正不停地缓慢旋转着,不停在任何一个方向上。可是步半寸却不这么认为,他脑海中闪现的概念是:没有方向。由这个概念他想到老人们说起的一个怪异现象——鬼乱向。
“鲨口,来把住舵!”步半寸的声音很闷,腔调也很矛盾,有点像不敢高声,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又像生怕鲨口人听不见,耽搁了事情。
鲨口握住舵把的时候,脸色有些艰难地看了步半寸一眼。那表情很明白,他此时把舵很没把握。因为那些可能是突然亮起灯光,也可能是突然间出现的船只越来越多,距离也越来越近, 已经能够看清船体上的斑驳水锈和苔青的形状了。
步半寸也知道这意思,但是却没有理会,径自跳下舵台,跑到舱口处的一个防水箱前,掀开盖子,端出一个瓦罐子。
瓦罐子放在船头的时候,舵位上的鲨口突然“啊!”地一声惊呼,紧接着铁头船船身一侧,斜地里从一个刚刚亮起的灯火边擦身而过。那一条突然间出现的船头前方的“船影子”,这“船影子”比较大,从外形看像是东洋人才有的火轮子渔船。
那船离得很近,移动中没有一丝的波动。就是铁头船从它旁边驶过带起的水浪也没能让它有一点点的起伏。
船过去时,鲁一弃看到对面船上隐约有人形,似乎还真的是在进行捕捞。只是从那边随风飘过来的一阵霉晦味道,让他一阵作呕。
“天地太清,日月太明,阴阳太和,海祖公照应,海祖公照应了——!”步半寸拖长着声音高高喊出。边喊着边从瓦罐中拿出一堆黄裱纸和几块块状的祭香,他把黄裱纸符分做了两堆。一堆散落着撒到瓦罐中,腰间掏出火镰,蹲着轻轻一磕将瓦罐中的符燃着,然后将块状祭香按三阳爻位置落入火中。另一堆捧在手上,在燃着了的火堆上转着圈,转到第九圈时,他猛然一收,站起身来。
“快,趁热给粘到船舷的外沿去。”
女人对步半寸所做的一切很好奇,所以站得很近。听步半寸一说,马上伸手就要拿纸符。
“娘们儿别碰!”步半寸厉声喝止了,没有留丝毫的情面。
这也难怪,本来渔船出海都是不带女性的,带上女性都被认为不吉,要被海祖公看上了就要掀船接人。这趟带上女人步半寸虽然心中也十分不愿,但看在鲁一弃的面上也是实在没法子的事情。
这时粘咒符请祖公保佑,驱妖赶晦。这咒符要男子,最好是童男子贴了才灵验,所以他觉得再不能让这女的给坏了规矩。
几个男人分了符咒,在船的四周贴起来。那些咒符看来背面原本就有胶,一烘之后很有粘度。
女人被步半寸的断喝吓住了,满脸的委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说老实话,她以前强硬得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也就是在被鲁一弃破了石女之身后,她才有了这样的小女儿情怀。
鲁一弃看着很不落忍,从女人身边走过时,悄悄塞给她几张咒符。
女人笑了,不是为了这几张黄裱纸做的咒符,而是因为她知道鲁一弃很在意她。她看了看手中的符,这种符和她以前见过的差别很大,只是在黄裱纸上用红丹笔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个“禹”字,很难相信这样的一些纸头能起到什么作用。
不知道这符咒能起到怎样的作用,但眼下的作用却是明显的。刚才还很委屈的女人现在很开心地笑着,紧跟在鲁一弃背后走到船头,随手把那几张咒符贴在船头外面。
“船影子”越来越多,那些不摇不动的淡绿色渔火已经串成了片,完全笼罩了这片海域。也因为有了这些光亮,周围远远近近的那些“船影子”的大概轮廓都可以看得清楚,那里有好些是像铁头船这样的小渔船,但也有不少很大的船,从外形看,有的像是商船,有的像渔船,也有像战船,他们甚至还看到两艘军队里的铁壳炮艇。
所不同的是,现在的渔火虽多,却不再突然出现在铁头船的前面,只是在两侧和后面突然间显现,没有再出现刚才差点与“船影子”相撞的危险。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在船上贴了咒符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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