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阶的阶面没有变化,第二节也没有……所有的阶面都没有变化,可是四、五、六、七、八这五级梯阶的撑板却瞬间打开。
五排,每排五杆梨花枪迎面刺出。此处上有顶后有墙,断绝了躲避的空间,更何况撑板打开的同时,头顶的宽板条也打开了,五排同样的梨花枪刺下。背后的山墙上青砖也洞开,同样的五排梨花枪刺出。
这是个精绝的老坎面,叫做“匣中刺”。就是利用特定的位置和环境,将人如同关在一个匣子中刺死。唐武周时,太平公主隐藏私密的“侍佛楼”就布置有这样的机关坎面。
《大周公主续记》(注:一部荒诞的稗史,明代人申铯所著,申铯同“声色”,应该是假名。书中有许多淫乱和杀戮的细节描写,直白点说就是既黄色又血腥。明代中期曾盛行一时,其名不在《金瓶梅》之下,清初也曾再版几次。后不知其中什么内容为官家忌讳,康熙朝初便被禁毁。)记载:“暗建侍佛楼,皆密,无可上,梯上具匣中刺。”
在这老坎面中逃过性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在宋代,是个钻天飞贼,他不但轻功路子别辟奇径,而且还会瞬间缩骨,坎面动时,他是身体快速侧向扑出,从楼梯栏杆的缝隙中钻出,逃过三面刺;还有一个是在元代,是个横练功夫极好的矮子,直接脚下运力踹碎楼梯的木面掉到楼下。
因此,从创制出这老坎面起到现在,这坎面的扣子只改动过两次。一次是将侧面下面一半楼梯的最上三阶改作“翻板百刃坑(注:陷坑的一种,有开合翻板、抽拉翻板和旋转翻板三种动作方式。坑中安设横、竖、斜各种形态的刀刃上百支,落入绝无生还。)”或者“虎齿陷夹”(注:一种钢夹,两面都有虎牙般的锋利锯齿。但与一般钢夹不同的是,它叫陷夹,因为它的咬合不是一次咬死的,而是在弹簧和旋杆的作用下,由下而上反复咬合,就像一张巨大的老虎口,先将小腿处咬断,再开口咬断大腿,再咬腰部,直到将整个身体咬为几截。),让侧向逃脱的落脚点也变成死扣。还有一次是将上面一半楼梯最下三阶的木面改为钢面,或者做成“锋口豆腐格”(注:横十格竖十格交织而成的网格状,和过去做豆腐的托格一样。所不同的是所有格条都是锋利的刃口,而且格条交接处是活动的,可以收拉割磨。人落入其中,立即皮开肉裂。再加上机括外力作用,可将人切得碎碎的,就像豆腐块一样。),让有能力砸碎匣子往下逃的人没了路径,要么被切成个百格豆腐。
那么鲁天柳就必死无疑了?也不是,她非但没死,甚至连汗毛都没断一根。
因为她根本就没在坎面中。
简单的擦拭扫洗不是鲁家六合之力的“辟尘”,那只是打扫。“辟尘”是六合之力中唯一需要练习轻身功夫的。“辟尘”所谓的“尘”,首先是犄角旮旯、花格缝隙里的尘垢,还有就是躲藏在阴槽暗格、封孔背阳等地方的一些恶破和秽毒,这些东西有故意设下的咒蛊降头,也有无意间遗落的钉头木刺和一些污印划痕,再有就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脏东西。本来“辟尘”一工要阳气充沛的成年男性才可胜任,可鲁天柳偏偏要学此工。鲁盛义也拜访了几位半仙高人,他们一番推算后都说鲁天柳操此工犹胜阳刚男儿。
还有,有些东西一般人不聚气凝神也可以发现,但那种状态叫被迷,也叫失魂,因为当你发现时就开始被那东西控制。鲁天柳聚气凝神恰恰是为了能做到污不入心、秽不入神。能做到这点的人是不可能被一声单调的弦音所迷惑的。
鲁天柳疲沓的步法反倒是为了迷惑二层弹琵琶的主儿,而且她也需要这么走。沉重的落脚力道能让消息扳弦产生震颤,从而导致机关脱扣动作。
她的确是在上楼,但她走的不是楼梯的阶面,从研习“辟尘”之工起,她就很少正经地走过阶面,因为她平常打扫的是楼梯的外边角、底沿、底面。今天她走的是楼梯阶面的搁边。只需用两根手指搭住栏杆的扶手的外边角,凭着轻盈的身法,上楼的感觉和别人从阶面上走没什么两样。
坎面动了,匣子合了,“匣中刺”也刺了,可这都和鲁天柳没关系。那些“刺儿”都在她的身边竖立着抖动着,其他那些“翻板百刃坑”、“虎齿陷夹”也好,钢板阶面、“锋口豆腐格”也好,跟她就更不搭界。
她继续迈步上楼,但已经不是刚才那种怪步子,而是轻巧无声的弹跃。坎子面一直布到第八节梯阶,这是楼梯的最高一节。也就是说楼梯上不会再有其他坎面了。
站在二层的楼梯口,她看到了一个矮矮的戏台,戏台上有一桌两椅,这样的布置应该是唱苏州评弹的台口。
中间桌上放着一把小三弦,两边椅子上都坐着人。一边是个丰腴的女人,另一边是位枯瘦的老者。
老者真的很瘦,像是一具骷髅,而且还搽了满脸的粉。厚厚的白粉在皱褶纵横的脸上粘挂不住,掉落得满身都是,把旧得变色的暗青色长褂弄得白花花的。那老者的坐姿也很奇怪,整个身体僵直着后倾,脑袋靠在椅背上,屁股只搁一点在椅面上。样子像是在小睡,可口眼却朝天花顶大张着,一动也不动。
女人很丰腴,她抹的是光滑的油粉,又白又亮,还画了许多油彩。眉线、眼影、鼻影、腮红一应俱全,就连指甲也均匀地涂成黑色。她坐得很端庄,怀里抱着一把琵琶。
鲁天柳听过几次评弹,是陆先生带她去的,虽然那些演员也化妆,却从没见过这样浓的……
女子见到了鲁天柳,拇指一横按住了琵琶弦。她瞪着眼,表情惊愕茫然。“匣中刺”竟然没陷住面前这个姑娘家?
二层的楼梯口怪味更浓烈,应该是从那两个怪人的方向传来的,且依旧辨别不出到底是什么味道,这让鲁天柳觉得面前的那两个人更加的诡异和龌龊。
鲁天柳又把那两人反复打量了几遍,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最终注意到两样东西:枯瘦老者的脸和丰腴女子的绣花鞋底。
老者脸上的白粉不是化妆用的彩粉,鲁天柳清明的嗅觉闻出那是石灰粉。在楼下时,怪异味道中的呛人感觉就是来自于这石灰粉。脸上扑满石灰粉是干什么用的?防止脸面腐烂吗?那绣花鞋不算是新鞋,而是像放置了好多年从没穿过一样。鞋底边没有一点泥土脏污,只是有些潮湿,有些发黄,有些白灰。那也是石灰。鞋底的石灰又是干什么用的?莫不是为了掩盖鞋子里渗出的黄水?
浓妆、不沾土的鞋子、石灰粉、渗出的黄水、枯瘦僵直的老者,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是同时把这些条件拢在一块儿,那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见到,就是坟场。
鲁天柳再次凝神聚气,这次几乎都能听到东西腐烂的声音。
那竟然是两具埋了又被挖出来的死尸。鲁天柳有些害怕,不是害怕死尸,而是害怕活尸。就像那个丰腴女子,一个已经没有生命的躯体却左顾右盼、眉目有情地拨动琵琶。
52书库推荐浏览: 圆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