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炷香的时辰,周遭忽而响起泠泠水声。
那水声听起来离推车极近,就像是车行水上,水在在车底下流动。
俄而,哗啦一声响,水柱从上往下落到推车上,流水从缝隙间落下,洒在陈云卿脸上。
陈云卿挪了两下,用身体为傅青芷挡住流水:“应当是在半山腰,行入瀑布中,矿洞不在山顶标记着的地方,在山体当中。待会儿先假装昏迷,见机行事,我会护你周全。”
傅青芷点点头:“先看看。”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辰,推车终于停下。
李全打开暗格,先把陈云卿扛出来,在他脚腕上绑了两圈麻绳,把人倒挂在嵌入山洞顶部的铁钩上,跟那一胖一瘦的两名官差作伴。
他返回小推车边,看了傅青芷一眼,暂时把暗格阖上,留她在车里。
李全抽出两把菜刀,蹲在暗河边磨刀霍霍。
陈云卿被刺鼻的血腥味弄得无比精神,悄悄睁眼观察四周,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灵晶石矿洞,足有李全的客栈那样大。洞中一条暗河,自东北流向西南,地面上有三个大坑,一个装满鲜血,一个堆满白骨,还有一个则用碎石排布了后天八卦阵。
傅青芷爬出推车暗格,借助女娲石的能量催发幻生符,变成张宁宁的模样。
不待陈云卿阻拦,她已经走到李全身后,隔着一段距离就开始说话:“相公,你怎还在磨刀?”
李全一愣,目光中满是疑惑不解,答道:“娘子,你今日来的很快。近来秋雨多,刀生锈了,我磨好久动手。你还是先出去透口气,莫要看着场面。”
傅青芷坐在石头上叹息:“你说我们做这事,到底是图什么?”
“你让我做,我就做了。”李全只看了傅青芷一眼,便低头继续磨刀,伴着霍霍声响,“你师父将你养大、教你武功,于你有天大的恩情。纵然她不以我们的性命要挟彼此,只凭着她对你的恩情,你我替她办事,亦是应当。我只是想不明白,她堂堂一个门派掌门,又执掌着武林盟,已经有通天本领,为何还要修此邪术?”
执掌武林盟的门派掌门人,不是峨眉玄悲师太,还能是谁?
傅青芷或许不认识玄悲,但武林盟围攻青明山当天,陈云卿是在场的,他亲眼看见玄悲师太率领武林盟众冲上青明山,看到赵朔同玄悲打斗,然后笑着跳下悬崖。
当日的场景历历在目,陈云卿恍然大悟:难道玄悲就是傅筱?
鬼方势弱,赵朔没有鲜血供养金印,傅筱就鼓动天子抢夺金印。
金麟儿不愿饮人血,傅筱就潜入华山暗中陷害他,想让他在冤枉和围攻中为仇恨淹没,进而毫无顾忌地杀人饮血。
傅筱收集灵晶石用来布阵,须得在人间有个身份方便做事,一派德高望重的掌门,轻易不会被人怀疑,纵然有人敢怀疑,又如何能对付他?
想来,当年初遇金麟儿时听妖铃响,既是因为他手里胡筱的尾巴,更是因为傅筱就在当场。
陈云卿想得出神,傅青芷心中亦思虑万千。
她不仅仅是觉得李全夫妇人好,想劝他们向善悔过,更想为傅筱减轻罪孽,便诚心劝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我想同你离开此地,漂泊四海,亦好过像个活死人似的,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坟墓里。”
只听哐当一声,李全手中大刀掉落在地。
他的手有些发抖,尝试了好几次,才把刀捡起来。
傅青芷感觉到一丝异样。
李全轻叹:“你走吧,傅姑娘,带着你的情郎走远。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不是我的宁娘。”
傅青芷变幻成原先的模样,陈云卿亦已解开绳索,来到她身旁。
陈云卿:“为何放过我们?”
李全:“寻常百姓,杀了也就杀了,可我听说你是缉妖司的捕快,杀了你必定会惹上麻烦,我自知没有杀你们的能耐。更何况,你们几个都是好人,而且俱非常人,杀了可惜。”
陈云卿蹙眉:“人命何谈贵贱?”
李全掂着长刀,苦笑:“杀的人多了,自然明白,有的人,有一两百斤,有的人,只有几十斤。”
傅青芷:“你既不想杀我们,为何还要如此行事?”
李全:“那夜,我正准备动手杀人,不当心被他逃了。那人从这条暗河潜走,跑到山顶破庙后。我杀人时被你看见,心中担忧,怎料好巧不巧,你们竟前来住店?我和宁娘打探了你们的身份,不想惹麻烦,就先暗示你们离开。”
傅青芷反应过来:“宁娘让你给我送毛桃,你又给我弄了一碗肘子面,原来是让我快逃、快走?”
李全点头道:“本想听天由命,奈何天意如此?你们不仅没走,还找到了许多线索。我看到破庙的佛龛被人碰过,知道你们精明到,甚至连我偷偷上香的事都发现了。宁娘愈发担忧,要我先下手为强。为了让她活命,我什么都愿意做。”
傅青芷:“你们已经罪恶滔天,为何今次偏偏犹豫起来?”
李全惨然一笑:“我们原本是良善人,双手染血,良心从来不曾得到过安宁。其实,见到你们的时候,我就隐约有种预感,这样的日子快要到头了。如今秘密已被揭开,我和宁娘办事不利,她师父自会来取我们性命,你们就让我两个多活几日罢。”
陈云卿:“若你能助我们找到宁娘的师父,亦算赎罪。”
李全摇头叹息:“她师父武功高强,法术更是厉害,根本就不像是人。否则,我们又怎会飞蛾扑火,胆敢对付你们?我告诉你们,只是不想把这秘密带入坟墓。我不求你们替天行道,只希望你们能放宁娘一条活路,她命太苦了。”
陈云卿:“众生皆苦,但并非人人皆会牺牲他人,成全自己。”
同时,二里外的山麓。
一名更夫熄灭灯笼,收起铜锣,沿着山间小路快步疾行。
他相貌平平,身材瘦长,只一点古怪,腰间悬着两把短剑。
“哎?哎!哎呀快要漏光啦!”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道诡异的喊叫声。
那更夫面色大变,赶忙扔掉手中物事准备迎敌。可他将将把手按在剑柄上,便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更夫衣衫湿透,不过一会儿,竟变成了一个女人——正是聚缘客栈的女掌柜张宁宁。
金麟儿扔掉手里用大树叶子拼成的“盆”,无奈道:“盛了好多水,路上洒掉一半。早知如此,应该在一开始就只盛一半。”
孙擎风从黑暗中现出身形,伸手扶正金麟儿戴着的青铜面具:“水都漏到你脑子里去了。”
两句话的功夫,张宁宁已经攻至金麟儿身前。
她手中双剑齐舞、脚下运步如飞,身手矫捷,招招必杀,沉声道:“鬼面公子,今夜非是你死,就是我亡。”
金麟儿后撤一步,并不拔剑,反问:“你如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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