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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了,在我最爱的男人面前,在我觉得自己最幸福的时刻。幸福,究竟什么是幸福呢?当我的嘴说着我很快乐的时候,我的心感受到的,却是刻骨的悲伤。
不能比现在更难过。我甚至不知道快乐的代价是什么。就在几分钟前我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但是转瞬之间,梦被打碎了,碎得片甲不留。
我低下头,看到眼泪一滴滴地滴落在酒杯里。我哭得不能抬头,我不敢看玉米的眼睛。他为什么沉默?他对我的眼泪视而不见吗?还是,他对我的感情拒之千里?
我狠狠地擦一把眼泪,逼使自己抬起头来,想对他说两句铿锵的话作为道别。然而,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他那样深沉地注视着我,眼中满是震撼、痛楚,和无尽的哀怜。那眼神击中了我,比他的话语更深地重创我的心。我不能不爱他,不能不在乎他,可是,我更加不能,忽略自己的心。
我终究没能再说一个字,抓起手袋落荒而逃。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车子停在楼门前的时候,我不知道还要付钱;而一层层爬着楼梯时,又好像忘了这座楼是有电梯的;一直爬到自己的那一层,我才发现一路上自己竟一直下意识地双手握拳抱在胸前,仿佛捧着一颗破碎的心。
门铃按了一声又一声,没有人应门,我只得取出钥匙,用我最后的力气打开门来——而我未能想到的是,家里,还有另一颗破碎的心在等着我。
那是香如。她的脸死去一样的惨白,满眼里都是惊恐绝望,仿佛又回到那个刚被强暴的雨后。
“香如,你在家里,怎么不给我开门啊?”我把手袋抛在沙发上,接着把自己抛在沙发上。
没有人应我。
我看着香如。她看着电话,双手捂在胸口,那个手势,正像我刚才在楼梯上一直做的那样。有一张报纸,躺在她的脚下,不,那不是报纸,是死刑判决书。
头版头条,丑陋的黑体字大标题,写着十四个惊心动魄的大字,全天下最恶毒的十四个字——《名记采访遭强暴,色狼因车落法网》。
仿佛有一记重棍击在头顶,我只觉得眼前发黑,心口堵得几乎要吐出血来。忽然之间,强忍了一路的伤心在瞬间爆发出来,我不能遏制地大叫,一声又一声,不能停止。不知是为了香如还是为了自己,我尖叫着,痛哭着,冲上去将那张报纸撕得粉碎,丢在地上,拼命地践踏。然后,我软下来,跪下来,抱住香如,嚎啕大哭。
香如仿佛被我的哭声给惊醒了,她困惑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半晌,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以更疯狂的力量回抱着我,大哭起来。
两个女人的眼泪可以清洗彼此的伤心和屈辱吗?然而我们除了彼此,还拥有什么?我们只有紧紧地相抱,仿佛两只渴望取暖的刺猬,依偎得越紧,疼痛得越深,却偏偏不舍得分开。
在这个步步荆棘的异乡,在铜墙铁壁的森林里,我们这些漂泊的女子,搽脂抹粉踩着高跟鞋跋山涉水,已经比男人多三分艰辛,还不可以抱怨,稍一示弱,就会被人讥笑“到底是女人”,就好像男人真的不会流泪一般。
但是这些都难不倒我们,就算学人鱼公主那样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舞蹈也罢,我们总算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扎下自己的根了,再大的困难我们也都可以忍下,再深的伤口也都藏在香云纱的底下——然而来自异性的伤害,却让我们粉身碎骨,别说还手,就连抵挡也没有力气。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不能给爱情一条路走?
哭得累了,香如终于开口说话,她说:“红颜,我给柏如桐打电话了,我再也承受不了,我希望他能支持我、安慰我,我只要他一句就好……可是,他不原谅我。他说:‘早知道这样,他走前的那一夜,就应该先要了我。’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贞操是一样东西,而不是一种情感。我把这个东西给了别人,是我的过错,他的损失。他说他很心痛,说我伤害了他,还说现在事情上了报,弄得亲戚朋友都知道了,他很没面子。他说这件事对他有很大的伤害,可是,他这样说,我伤得更重……红颜,我的心好痛、好痛,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红颜,我不能呼吸了……”香如哭着,并且真的气喘起来,哽咽难言。
我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泪如泉涌。香如,我帮不了你,我自己的心也很痛,我的心上,也有一块大石头在压着。香如,我们都是一样的女子,为情所困,为爱受伤,然而那两个让我们受伤的男子,自己却也在喊痛。
香如,假使我们相爱,便再不需要为男人伤心,这一刻,我希望我们可以仅仅因为彼此就会觉得满足,觉得幸福。香如,我多么希望,我们可以相爱。香如,有我爱你,够不够?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们都哭得累了,竟然就这样抱着在沙发上睡去,带着未干的眼泪,和未了的伤痛。
如果我知道在我睡着之后会有那样恐怖的噩梦发生——哦,我多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如果我可以少一点儿关心自己的伤痛而更多地体谅香如的绝望,如果我知道香如会在我睡着后再次打电话给柏如桐,而他却拒绝接听,如果我知道这世界可以残忍到这种地步,爱情可以凉薄到这种程度——我,绝对不会,在那个时间,让自己睡着。
但是我睡着了,只是几个小时而已,我甚至做了梦。然后,我被一阵莫名的心悸惊醒。醒来的时候,不见了香如,而通向阳台的门大开着,依稀有歌声传来。
我循声走出去,便看到了那一幕——香如,她在那里,坐在雕花的彩铁栏杆上,赤着白皙的脚,伸出栏外,轻轻踢打着吊篮玫瑰。一下、一下,花瓣极缓慢地落下来,花枝在她的脚上留下刺伤,她不在乎,轻轻地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歌,眼睛望着天上的寒星,或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觉得恍惚,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香如还是一个梦,也许我在梦游。我唤她:“香如……”
她听到了,转过头向我微笑,穿着我送她的长睡袍,丝质彩绣,色彩极斑斓,式样极简单,腰间只是一条极细的流苏带子,赤足,不穿内衣,只是干净的丝绸里一个干净的身体,像是茧里的蛹在等待春天。
她唱歌,甚至带着微笑,双脚伸出栏杆外,踢打着带刺的玫瑰花丛。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
然后她就穿着那样的打扮,从十八楼上一跃而下,成了一只再也飞不起的蝴蝶标本。
七、还魂夜
《倩女幽魂》的故事因为哥哥和祖儿的演出而家喻户晓,那个倩女,指的是聂小倩,是一只鬼。
唐代传奇《倩女离魂》的故事却鲜为人知,这个倩女,叫张倩娘,是一个人——人的魂儿。
倩娘为清河地方官张镒之女,与表哥王宙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然而父亲却将她另许他人。倩娘抑郁成疾,终日以泪洗面,王宙也又悲又怒,决定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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