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念离魂_西岭雪【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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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着镜子做深呼吸,然后,像一个全副武装的女战士那样,昂首挺胸地出门了。

  连和鬼魂同居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人是我不能应付的呢?

  办妥停机手续再赶到餐厅,柏如桐已经到了,面前放着一瓶伏特加,已经消去大半,样子比我几天前在墓园见到的更憔悴了,几乎油尽灯枯。

  我叹一口气,坐下来,给自己叫了一杯咖啡,然后静等着柏如桐开口。他找我来,无非是要表白对香如的爱与忏悔,希望有双耳朵听他宣泄吧?其实爱与不爱、亏不亏欠都是他个人的事,不过人总是这样,不但自己要找借口原谅自己,还要得到别人的承认。

  “你比夏念儿要温和。”没想到他的开场白竟是这样。

  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我不会打架,也不会骂脏话,但是,不等于我赞成你的所作所为。”

  “你是香如的朋友,你们都认为我配不上香如是吗?”柏如桐干掉手中的那杯酒,已经有了七分醉意,“谁会明白我?我也是受害者。我的女朋友失身,我只不过发了两句牢骚,她就去跳楼,叫我背上一辈子的负担,还被骂成是杀人凶手,难道我不无辜吗?我就不值得同情吗?”

  我很想学念儿那样痛斥他,骂得他狗血淋头,但是他已经是个醉汉——即使他醒着的时候,也未必可以沟通,这不是个能够讲得通道理的人。他心中所想的,第一位永远是他自己。香如被流氓袭击,他先想到的是自己吃亏丢面子;香如死了,他又先想到自己是不是冤枉,连念儿对他不友好都放在心上——在他心里,香如占据的分量有多少呢?

  是的,我认为他配不上香如,他不配得到香如的爱,他甚至不配得到我的宽容和安慰。

  我决定一言不发。

  但是柏如桐另有要求:“我想看看香如的房间,看看有什么可以替她收拾,留作纪念的。我过几天就要回去了。她的家里人参加完葬礼就回去了,我本来应该一起走的,可是我不能就这么走,我得带着她的东西走。”

  “她的东西都已经烧了。”我脱口而出。

  “至少让我再看看她的房子。”柏如桐坚持。

  “不行。”我比他更加坚持,“房子已经租给别人了,今天你打电话来时,我正在和人办交接,钥匙都交出去了。”

  自从香如死而还魂后,我的说谎功夫已经日渐进步,简直出口成章。

  柏如桐有点儿怀疑:“房子租出去了?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发生了这样的事,谁还敢再住在那里?我们都想早点儿把这件事忘掉,当然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忍不住讽刺,“我相信香如也宁愿你忘记她,而她,也不愿意再记得你。”

  这一句我说的是真话。香如已经忘了柏如桐,让她留连不肯离去的,并不是爱情,而是理想——《流芳百世》刚写了一半还不到,这才是她未了的心愿,才是她回来的真正理由。

  我真该感谢那些古老而美丽的魂魄,也许真正生生不息的灵魂是她们,是她们将香如送还给我们,要她替她们树碑立传,将她们的故事流传千古。我们怎能不尽心竭力地帮助她们,也帮助香如还愿呢?

  然而我又很矛盾,既怕她专心写作未免太过伤神,又怕她完成了功课就会离开我们。一个人一生中,尚不可以再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又怎么可以两次失去同一位至爱亲朋?

  我催促柏如桐道:“还有什么事吗?我约了人,要先走。你呢?什么时候离开这儿?”

  柏如桐将头抵在酒瓶上,苦恼地说:“我不是不想走,可是我有一种感觉,香如好像没有死。我总觉得,她还在,有时我回头,会听到她在说话,可是我要找,又找不到她。她好像就在我的身边,就在这城市里,躲在哪儿不肯见我。红颜,你帮帮我,帮我找她,跟她说,我好想她……”

  我有些怜悯,他与香如相爱经年,总算也还有些灵犀,可以感知她的存在。然而香如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大概也就是他了吧?

  柏如桐仍在絮絮叨叨:“香如以前很体谅我的,从来不会和我真正怄气。那天在电话里,我也没说什么嘛,就是发了两句牢骚,她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她就不想想,她这么一死百了,我怎么办?现在她家里人不原谅我,你们不原谅我,连我家里人也怪我,我有什么错?难道女朋友被人轮奸了,事情又上了报,我不该生气吗?我不过说了两句心里话,怎么就成逼死她的凶手了?我也没说什么呀。本来嘛,要是她不那么古板,不那么好强,早点儿跟我在一起,哪会有那么多事……”

  我忍了又忍,总算没有将手中的咖啡泼到他脸上去,只是哽着声音说了一句:“这些话,你留着等香如转世的时候再跟她说吧。我约了人,要先走。”

  “你约谁了?不能陪我多坐一会儿吗?这里我就认识你们几个人。你是香如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是朋友,就陪我喝几杯。”柏如桐抬起露出红丝的双眼,他真的醉了,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个脆弱的没种的男人,永远只知道爱惜他自己,永远在向别人索求帮助,只有香如才会那么傻,忍受他许多年,我有什么理由迁就他?

  我站起身,把一张钞票压在咖啡杯下:“对不起,我真的约了人。”

  “你骗我。”没想到柏如桐随之站起,猛地按住我的手,两只眼睛里血丝乍现,逼近我的脸,一个标准醉汉豁出去的样子,“你别骗我。你约谁了?”

  我有点儿怕,既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又怕太过坚持会惹恼了他。这已经是个不可理喻的醉人,谁知道下一步他会做出些什么失礼的事呢?

  “她约了我。”有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们可以走了吗?”

  我猛地回头,那一座铁塔样站在我身后,及时为我解围的人,是玉米!哦玉米,你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么?他从容地微笑,向柏如桐伸出手去道:“幸会。我叫郁敏,是红颜的朋友,改天请你喝茶。”

  柏如桐稀里糊涂地握了他的手,瞠目结舌地被玉米按回他自己的座位,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离开——自始至终,他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玉米也压根儿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

  另一家西餐厅,另一张桌子旁,另一瓶酒。

  我与玉米对面而坐,眼泪终于无遮无掩地滴落下来,在杯里溅起涟漪,把时间与空间忽然就混淆了——上次在“桃叶吧”分手时,我也是这样地流着泪,这中间的日子就仿佛没有过。在他面前,我永远是那个无助而无奈的小女孩。

  “几天不见,你瘦了很多。”玉米温和地问,“刚才那位,是你的朋友?是他让你不痛快?”

  “是香如的朋友。”我抬起头,“你还记得我那位室友苏香如吗?他是她的男朋友。”

  玉米恍然,脸上闪过一丝同情,问:“是做记者的那位?我看到报纸,知道她遇到了一些不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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