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见到雪冰蝉,礼貌地站起来,尽管努力克制着,却仍然明显地流露出紧张和激动 。
雪冰蝉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请说吧,但是记住,你只有三分钟。”
苏慕愣一愣,心里那颗泪珠又隐隐地疼痛起来,忍不住暗叹了一声“报应啊”——前 世的苏慕遮对雪冰蝉有多么冷若冰霜,今世的雪冰蝉就对苏慕有多么居高临下。
她俏丽的面孔紧绷着,双目炯炯,审视着苏慕,眉宇间隐隐露出一股煞气,不怒而威 。
苏慕叹一口气,的的确确,这是冰蝉房地产的总经理雪小姐,不是前世那个粉面含春 的小丫环雪冰蝉。他清咳一声:“雪小姐,你相信人是有前世今生的吗?”
“你要给我谈玄学还是讲神话?”雪冰蝉皱眉,再次提醒,“请进入正题,三分钟后 ,我要失陪了。”
苏慕再叹,不得已,只好言简意赅,讲起故事梗概:“千年前,你和我在前世有过一 段恩怨,我是一个赌客,你是我的婢女,为我喝下一碗忘情散,变得无情无欲,忘记了所 有的事。但是你的眼泪留在我的心里,让我永世难安。只有你想起来那些事,并且原谅我 ,我们的恩怨才会了……”
他说着,自己也觉是天方夜谭,如此荒诞的故事,说给谁听,谁会相信呢?
雪冰蝉已经夷然变色:“我早知道不该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几次三番来捣乱,就是 为了跟我编造这样一段荒诞不经的新聊斋?简直当我是白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请你好好想一想,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苏慕苦苦 请求,尽最后一分努力,“你曾经留给我一滴眼泪,所以我才会记得所有的事,而你却忘 了。但是你一定会记起来的,那样深刻的感情,那样彻底的牺牲,你不会真地完全忘记。 你曾经说过,你所有的错,就是爱上我……”“我一生中,唯一的错,只不过是爱上了你 。就因为我爱你,你便可以任意羞辱我,轻薄我,讨厌我!爱你,是这么不可饶恕的错吗 ?”
冰蝉的泪流下来,她握起了拳头,悲愤地说:“什么时候不爱了,什么时候才可以做 回自己的主人。我只想有一个办法,可以弃情绝爱!”
“弃情绝爱?”苏慕遮心里一动,转过身来,专注地打量着她,“你真的想把我忘掉 ?如果能忘掉我,你什么都肯做?”
她不语,深深地看着他,眼里燃着爱与痛的火焰。
他哈哈地笑,轻佻地说:“很简单,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我保证你从此以后都会没 有任何烦恼,再也不必因为爱我而痛苦。”
“什么事?”
“替我喝了这碗药。喝了这碗药,你就成为一个无情无欲的人了,就再也不必为了任 何感情而苦恼。”
冰蝉犹豫了,她想忘记苏慕遮,想不再爱他,不再因为爱他而痛苦。可是,她并不想 成为一个“非人”哦!一个“完整”的人,怎么可以没有感情,没有爱恨悲喜?那和死了 又有什么区别?虽然,她愿意为苏慕遮而死,可是,不能死得这么没有价值!
苏慕遮看出了她的犹豫,不耐烦地说:“是不是不愿意啊?不愿意就说出来好了,我 不会勉强你的。我从来不会勉强任何人做任何事,不愿意,你就走开,别再让我看见你! ”
冰蝉一咬牙,站起来便走。
走到门边,却又迟疑起来,回过头,趑趄不前,又徘徊不去。
苏慕遮抓住她的弱点,使出最后一击:“雪冰蝉,喝下这碗药,就是成全我。从此, 你可以再不必为我烦恼伤心;而我,将因为你的牺牲而永远记得你。”
冰蝉眼睛一亮:“你会记得我?永远不忘记我?”
“会!”苏慕遮怂恿地说,“喝吧,这是一举两得的事,你喝了它,我会感激你,永 远记住你的。你是一个为我牺牲的女人,我怎么会忘呢?”
冰蝉深深地看着苏慕遮,他说得这样轻佻,这样随意,她知道他是没有任何诚意的。 可是,只要他肯说,她便肯信,他对她说的所有话都是圣旨,哪怕他是骗她,他肯骗一骗 他,也是好的。
她终于低下头,决绝地说:“好,我喝!”
绿色的汤汁,浓稠的,泛着青烟,充满诡异的色彩,意味着冷漠人生与恩断情绝。
冰蝉端起药碗,最后看苏慕遮一眼,像要把他望进永恒。“苏慕遮,”她不再喊他公 子,而直呼他的名字,“你真的不会忘记我?”
“不会。”
她微微地笑了,低下头,一滴眼泪落在碗里,溅起一圈涟漪,然后,再一仰头,一饮 而尽。
那是世界上最深挚最纯真的感情,却滴入最无情无义的药碗里,合作一杯苦汁,让这 个为情所苦的痴心女子甘之如饴。
一碗忘情散,化为孟婆汤,从此,隔断了阴阳爱恨,恩怨情仇。
雪冰蝉的前世今生,就此一分两绝! 然而人世间的爱债情缘,又哪里是芸芸众生自己可以调拨搬弄的?苍天在上,冥冥间自有 时间大神掌管生死簿,忠实地记录下一笔笔一桩桩,今世的辜负,要他们来生偿还,一啄 一报,毫厘无失。
冰蝉前世为苏慕遮所做的,苏慕注定要在今世连本带利,加倍奉还。只是,冰蝉却忘 记了他们曾经的所有恩怨,除却厌烦和轻视,她对苏慕没有半分留情。
苏慕叹息,现在,他情愿喝下忘情散的人是自己,他终于明白:记得,是一件多么痛 苦的事,而辜负,又有多么绝情。他徒劳地,悲哀地,一遍遍问着冰蝉:“你真地不记得 ?前世恩恩怨怨,悲欢离合,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同生共死,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冰蝉不耐烦地退后一步,满脸厌恶,一如当年苏慕遮之于她。 她挥挥手对保安说,“把这疯子拉出去,以后都不要放他进来。”
保安答应一声,又问:“要是他强行闯进来呢?”
“报警。”冰蝉简截地回答。
连保安都悚然动容:“上次已经报过警,这小子有前科,再报警,只怕真要判刑的。 ”
冰蝉却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这种人,应该呆在精神病院里,要么干脆进监狱 ,根本就不配有自由。”
自由!苏慕万念俱灰,冰蝉当年说过的话响在耳边:什么时候不爱了,什么时候才可 以做回自己的主人。
前世的雪冰蝉一直在渴望自由,而自由的通道,是忘情弃爱。如今,她终于做到了, 却反手把他关进了痛苦的监牢,带着感情的枷锁,举步惟艰。报应啊!
他低下头,一字一句地说:“好,我走,以后也再不会来烦你了。今天你所做的一切 ,我都不会怨你,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是我欠你的!我该去承受。再见。”
他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冰蝉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反而若有所失。他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他和她 之间,有过亏欠吗?苏慕哀伤的背影深深打进了她的心里,使她似乎记起了一些什么,却 又想不分明。她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和苏慕,也许真的有过一些过去,一些被她忘记了 的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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