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衣_西岭雪【完结】(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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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无法再相信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他的心中,对薇薇恩充满了一种莫明的恨意,而这恨意的出口,是性。当他们在床上翻滚呻吟时,他心里感到的是报复的快感,和堕落的毁灭。

  为了薇薇恩,他在上海多停了三天。白天,他们去逛街,她问他去哪里,他随口说南京路吧,她笑,说只有外地人才逛南京路,真正的

  上海人只逛淮海路。那口吻,就仿佛她是个上海人。走在淮海路上,她的确是比所有的上海人都更像一个上海女子,举止从容,精明利落。

  三天后,他们离开上海的早晨,她再一次提出了分手。

  他问她:真的要分开?

  她说:考虑一下。

  你也有考虑的时候?他笑,并不特别在意。

  她也笑:还要问另一个人的意见。

  水小宛。

  没错儿,我要看水小宛要不要你,她要你,我就要;她不要你,我也不要。

  他觉得疲惫,不是因为自己堕落成了两个女人的猎物,而恰恰相反,是因为不能成为真正的猎物,而只是战利品。

  原来你追我到上海,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水小宛。

  都对,又都不对。她媚媚地笑,把碎发向后掠,你忘了,我一直向往上海。

  他想起来,是的,她说过不止一次了,要去上海。当她捧着一本上海宝贝还是安妮宝贝的小说时,就一再地说过,上海是多么靡烂美丽的城市啊,我一定要去一次。

  我要过宝贝那样的生活。她说,体味酒,性,残酷的爱,还有堕落的快感。

  于是他知道,她对上海的向往,就像对南街的酒吧一样,要的是一种谈资。

  而今,上海已经去过了,三里屯也已经要拆了。沧海桑田易如翻掌,何况一段爱情?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永恒的呢?

  除了梅英的恨。

  梅英的恨真是固执绵长呀。死不瞑目,冤魂不散,生生不息,抵死缠绵,原来这样奢侈的感情真是有的。

  张之也有些羡慕他的同宗张朝天。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经历那样刻骨铭心的感情,那样的女子,如果不能得到她的强烈的爱,能得到她的强烈的恨也是好的。

  张之也知道,如果自己有一天和薇薇恩重逢,她是既不会爱他,也不会恨他的。他真是替自己不值。

  生命有何意义呢?如果不能在自己心爱的人的心头留下一道伤。

  不知是第几瓶喜力化成水从身体里注入又流走了,他的眼睛渐渐朦胧起来。邻座有一个艳妆的女子,很感兴趣地望着他。那是薇薇恩的前身吧?他一眼可以看出对方的道行——没有挣出头角的小白领,有的都是这样一种饥渴而踌蹰的眼神。

  他忽然很想抱住她。

  他满心里都是小宛的模样。他想她想得这样苦,以至于要紧紧地抱住另一个人来帮助遗忘。

  他举起一杯酒,朝她走过来……

  离魂衣 第四部分

  第二宗谋杀(1)

  是五月,花飞似雪,风一吹,就成了梦。

  她倚在树下,欲语还休,头低得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终却还是猛抬头,勇敢地说出来:“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短截果断的四个字,无啻晴天霹雳。

  她看着他,眼里渐渐有了泪。

  而他,早已一败涂地。

  张朝天长长叹息,抬起头说:“若梅英?不记得了。”

  “不记得?!”小宛大惊,带着一丝愤怒,“你竟不记得?!”

  张朝天别转头,不说话。

  这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白得如雪,然而风度仍是好的,岁月沧桑掩不去他原有的俊逸潇洒,虽然不再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间,却仍有一种贵气,与人说话时,不经意中带着种降尊纡贵的意味,仿佛帝王落魄,三分无奈,七分不耐。

  女主人走出来敬果盘,她比张朝天要年轻至少二十岁,看来是续弦,满面春风,不语先笑:“张先生年龄大了,不能谈很久的,不周到的地方,水小姐要请你体谅哦。”

  她管丈夫叫“张先生”,满脸鸡犬升天的得意。

  小宛抬头看着她,不明白这样浅薄庸俗的一个女人,凭什么可以代替若梅英成为他生命中的女主角,而抹煞了梅英在他心中的记忆。她盯紧他,一字一句地再问:“你,真的,不记得,若梅英?”

  张朝天被迫抬起头来,看着这纯净如水的女孩子,猜测着她同梅英的关系。许久,仍然说:“不记得了,太远的事,有六七十年了吧,谁记得?”

  小宛呆立。他竟忘了她?当她为他的负约伤心,流泪,自我牺牲,直至坠楼惨死,游魂人间,他竟然,忘记她!

  世上没有一种背叛可以比忘记更残忍,更彻底,更不可恕!

  她仿佛在顷刻间沧桑了十年。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消磨一切的恩怨。原来,那样倾心刻骨的爱也可以被忘记。

  当恋人们说着山盟海誓的时候,总以为这誓言是会实现的,所有的灾难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可是,有一种最强大的势力是被痴情男女在热恋时常常会忽视掉的,然而它却是最不容忽视,亦不可抗拒的,致命的阻碍——那就是时间。

  时间磨轮可以磨平所有的山盟海誓与深仇大恨,无论是花前月下的柔情蜜意,还是不共戴天的旷世情仇,都可以在时间的砂轮下打磨得面目模糊,麻木不仁。

  惟有若梅英,这个不愿还魂的痴心鬼,竟可以抵拒时间的砥磨,穷天极地地寻找前世情仇,牢记住一段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恩怨,誓不肯忘。

  我要问你一句话。

  小宛一双眸子晶光闪亮,执著地,要替若梅英问个答案:“那年七月十四,鬼节,‘群英荟’全台鬼戏。可是,若梅英约了你在鬼节前夜私奔,在兴隆旅馆布置了新房等你,你却失约,为什么?”

  那位徐娘半老的女主人早已不乐意了,出出进进地假装端茶递水,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

  小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双目炯炯地看着张朝天,不问出一个究竟来誓不罢休。

  他负了若梅英。

  正如张之也负了自己。

  这个答案,并不只为了若梅英而问,同时也是为自己,为天下所有痴情虚掷的伤心女子。

  “若梅英为了你,死不瞑目。生生死死,一直念着要问你一句话。你总得给她一个答案——为什么失约?”

  她坚持着,一反常态。上海之行改变了她,她不再是那个温婉羞涩的水小宛,而是代梅英追讨孽债的复仇女神。

  “太庙大烧衣,是若梅英在解放后唯一一次见到你,也是最后一次见你。我不信你会忘记!林菊英老奶奶,不相关的人,隔了四十年还记得,提起来就痛哭流泪,你怎么会不记得?”

  张朝天闭上眼睛,闭眼的瞬间,水小宛似乎看到有泪光在闪。

  是泪么?

  小宛接下去:“若梅英就是在那次见面后跳的楼,他们说,梅英跳楼的时候,你也在瑞场,你没有看到她,听到她吗?她喊着你的名字,要问你一句话,从十三楼上跳下来,就死在你的脚下,你会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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