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念头一转上来,连夜进了天津城。从此之后,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人家可倒了灶,家中的金银细软说丢就丢、说没就没,也不知道贼人怎么进来的,看家护院的请多少也没用,连狗都不叫唤,来无影去无踪,作完案只在墙上留下“张立三”三个字,任凭官府出动多少捕快,就是拿不着这个飞贼,连人影都见不着。立爷偷东西讲规矩,甭管这家人多遭恨,向来是只敛浮财,房契地契、当票账本一概不动,更不会惊扰女眷,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屋里连个脚印也留不下,抠开的砖、掀开的瓦,全给你原样放回去。天津城的穷人们也算有了活路,无论是乞丐聚集的破庙,还是穷老百姓住的窝铺,总有人隔三岔五往里边扔钱,有时多有时少,有时是铜子儿,有时是散碎银子,尤其是年根底下,张立三会把这一年攒下来的钱都散出去,很多穷人家早上起来,看见门前立着三摞铜钱,便知此乃“立三”之意,所以大年初一见了面,就互相问候:“今年过得怎么样?”对方答道:“托贵人的福,立来过得不错。”彼此会意,心照不宣,简直把张立三当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张立三屡屡作案从未失手,那些个为富不仁的豪门大户指着当差的鼻子骂,让衙门口儿颜面扫地,恨得牙根儿都痒痒,无奈此人高来高去,来时无影、去时无踪,只好将画像贴满了全城悬赏捉拿,赏银一路往上涨,直涨到纹银八百两,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也不值这个价码,可是天津城的老百姓不贪这份财,都说张立三是侠盗,跺脚可上天、腾云能驾雾,劫富济贫、扶危救困,有满天神佛相护,官府想抓也抓不着,老百姓有知道他在哪儿的也不说。
至于张立三在天津城做下的案子,信着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他手段极高,身上有绝活儿,天鹅下蛋、海底捞月、蝎子爬城、蜈蚣过山,没他不会的,而且足智多谋、机巧过人,任凭大户人家的院墙再高、守卫再多,也挡不住张立三入室行窃。
一晃过了十年,飞天大盗张立三的名号在绿林之中、江湖之内,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提起来没有不赞同他的。官府三番五次悬赏拿贼未果,当官的听得张立三这几个字就头疼,真把他逼急了敢在县太爷的书案上留刀寄简,那意思是告诉你,别看你拿我不住,我取你的人头可易如反掌。后来上任的天津知县多谋善断,不再大张旗鼓地捉拿飞贼,只命人暗中寻访,一来二去探听出张立三的老娘躲在乡下,觉得这是个擒贼的机会,预先设下伏兵,又命人放出风去,说官府已经找到张立三老娘的藏身之处,这就要去拿人。
张立三为人最孝顺,听到风声立即赶回乡下,进屋二话不说,背上老娘就走,刚出门就让官差围上了。弓上弦刀出鞘,人又喊马又叫,灯笼火把照如白昼一般。如果说张立三扔下老娘,一个人纵身一跑,谁也追不上他,那也就不是张立三了。为了保住老娘,纵横江湖的飞天大盗张立三束手就擒,被押到天津县衙的大堂上面见县太爷。县令大人见张立三一脸正气,不似那些个獐头鼠目的毛贼,就调出案卷细加审问,得知张立三蒙受不白之冤,走投无路才当了飞贼,虽在天津城作案无数,但有三点难能可贵,一来从不伤及人命,二不作奸犯科,三来所得贼赃均用于周济贫苦。县太爷佩服这样的侠盗,又赏识他这一身本领,就说弃暗投明的绿林人从来不少,照样可以保国护民,你张立三愿不愿意将功赎罪,当个捕盗拿贼的官差,也好奉养老母。
张立三跪地禀告:“多谢老大人开恩,可我张立三没这个福分,吃不了做公的这碗饭。”为什么这么说呢?不是他瞧不起官差,虽然他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惩治不义,但是说得再好听,他也是贼,行走江湖结交的朋友皆为绿林人,做贼的和做公的,有如水火不能相容。张立三身上虽然没有人命案子,但这些年走千家过百户窃取的不义之财,加起来也够杀头的,没想到县太爷法外施恩,给他留了一条活路。不当官差,对不起县太爷;当了官差,没脸去见绿林道上的朋友,这真叫进退两难。张立三低头想了一想,求县太爷赏赐一盆石灰,他自有一个交代。县太爷想瞧瞧他如何交代,就吩咐左右装了一盆石灰放在张立三面前。张立三当场抓起石灰,将自己的两只眼揉瞎了,眼珠子烧冒了泡儿,一个劲儿地往下流黄汤子,他是“哼哈”二字没有,气不长出,面不改色。衙门口的人都看傻了,从上到下没有不服的,两把白灰揉瞎了一对招子,一哼一哈没有,这是何等的人物?
县太爷长叹了一声,可怜张立三身怀绝技,到头来成了失目之人,于是上下打点,帮张立三了结了官司,放他回去奉养老娘。张立三讨了个在西北角城隍庙守夜的差事,娶一个小寡妇为妻,以扎纸人纸马为业。两口子连同老娘,就在庙门口赁了一处房屋居住,飞贼立爷从此变成了扎纸人的张瞎子。
县太爷和衙门口的官差没少照顾张瞎子,还时不常地送钱送东西,有什么破不了的案子,官府就请他出出主意、想想法子,张立三并非铁打的心肠,将心比心,该帮的就帮。他原本是做贼的,而且在这一行中被奉为翘楚,经过他的指点,十有八九可以破案,不过他也不是什么案子都理会,只对付败坏道上规矩的贼人。刘横顺在缉拿队的师父,曾是前清衙门口的公差,也跟张瞎子有交情,因此刘横顺得叫张瞎子一声师叔,以往没少和张瞎子学能耐。民间一直有个说法,张瞎子不仅扎彩糊纸人,还是个走阴差的,专拿九河下梢大庙不收小庙不留的孤魂野鬼!
2.
五月二十五分龙会这一天,刘横顺从火神庙警察所出来,走到半路遇上了张瞎子,不由得吓了一跳,瞎了几十年的张立三,怎么又睁开眼了?
张瞎子见了刘横顺也挺诧异,此处过往之人皆穿寿衣寿帽,你刘横顺一身警装来干什么?他问明经过告诉刘横顺,城隍庙前是条阴阳路,往来的皆为孤魂野鬼,你可不该上这儿来。民间传言不虚,张瞎子正是九河下梢的阴差。按照老时年间的说法,阴差和鬼差不同,鬼差也是鬼,阴差则是活人。因为尘世相隔,很多地方鬼差进不去,必须由活人充当的阴差去勾魂,带上阴阳路交给鬼差。天津城上一任阴差,是西门外法场的皮二狗两口子,由于一时贪财,放走了一个阴魂,遭了天谴雷劈,城中又不能没有干这个差事的人,从那时起,张瞎子就当上了城隍庙的阴差。
张瞎子知道刘横顺并非阴魂,而是生魂,不过再往前走,可就让鬼差拿去了,便在刘横顺身上一推,催促他赶紧回去:“常言道人死如灯灭,你手上的灯笼不灭,你仍是生魂,灯笼灭了即成亡魂,到时候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一路上不论碰见什么人、遇上什么事,切记护住灯笼,千万不可分心!”
刘横顺可以不听李老道的话,张瞎子的话却不得不信,别过师叔转头往回走,四下里仍是昏黑一片,只有脚下这一条路。他是个急性子,走路从来都是一阵风,甩开大步直奔火神庙警察所,正是“前途未必皆如意,且离此地是非中”。大约走了一半,忽然传来一阵铜铃声响,旧时摇铃做买卖的太多了:倒脏土的摇铃,以免行人撞上蹭一身灰;走街串巷卖卦的摇铃,是为了招呼人出来算卦;大骡子大马脖子上也挂开道的铜铃,是为了提示路人避让;小孩儿挂百岁铃、上岁数的挂长寿铃、高楼宝塔上有惊鸟铃、住户门口挂门铃。总而言之,平时听到摇铃的声响并不出奇,不过阴阳路上可没有做买卖的,而且刘横顺听到的声响十分诡异,又尖又利,四面八方均有回响,听在耳中如同针刺一般,使人肌肤起栗,头发根子直往上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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