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小叔是那种一辈子都跟这么漂亮的建筑物无缘的人,所以章良觉得,最后能在这里举行小叔的葬礼,真是太好了。
“小章,小章。”
就在他朝二楼的休息室(昨天晚上大家都在那里过夜)走去时,突然有人叫住了他。章良驻足环视周围,只见一个穿着白色上衣的女人像幽灵似的站在楼梯下面。
是香织。她像是怕被人看见一般,悄悄地冲章良招了招手。
香织是小叔的另一个恋人,在车站对面的小酒吧里工作。年纪和胜子接近,却比胜子聪明漂亮几百倍,和歌手千秋直美有点儿像。虽然她的脸上总是化着厚厚的妆,章良却不觉得有半点别扭,大概他自己身上也流着和这地方男人们相同的血液吧。
“那个人,怎么样?”香织压低了声音问道。
“……死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这是当然的。我是问,他的脸好不好看?”
“啊,你说那个啊,嗯!大家都说好看。”
“是吗?那就好……”
屋檐般长长的假睫毛下,香织的眼睛像融化的冰般湿湿的。
“香织你也过去吧!再过一会儿和尚就要来了,在那边的蓬莱厅里。”
听章良这么一说,香织很悲伤地埋下头摇了摇。
“虽然我很想和他好好道别,但是那个人不是有老婆嘛。我不方便露面啊。”
他们没有正式登记,胜子其实也不算小叔的老婆。但两人毕竟同居了十几年,所以也差不多算是吧。
要说起来,小叔以前也说过相同的话。
香织工作的小酒吧,白天也经营咖啡馆,以前小叔带章良去过好几次。第一次见到香织时,章良就立刻明白小叔和她有着特别关系。小叔在回家的路上专门叮嘱他说:“章良,绝不准把香织的事跟任何人说。这事情要是传到胜子耳朵里,恐怕就要下血雨咯。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约定噢!”
章良觉得笑着说话的小叔看起来格外帅气。果然,这就是当地男人的血脉之承吧。
“对了,我有件事要拜托你。这个……能不能帮我把这个放到那个人的棺材里?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说着,香织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纸包,大约口香糖大小,外面用橡皮筋捆得牢牢的。
“这是什么?”
“这个你就没必要知道了。最后大家不是都要往棺材里放花吗?你就趁着那个时候,悄悄放进去。”
章良接过小纸包,纸包很轻,用手捏了捏,没什么感觉。恐怕是非常细小、柔软的东西吧。
“这件事帮我办好了,回头请你吃热蛋糕哦。”
这是无法拒绝的请求。章良将小纸包塞进口袋里,用力点了点头。
“但是……真的没关系吗?今后可再没机会见到小叔了。”
“谁让我是见不到光的情人呢?”
香织眨了眨长长的假睫毛,说了句如同歌词般的话。
【第二话】
长长的汽笛声之后,载着小叔的灵车出发了,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一同合掌。爸爸坐在大巴士上,忙着冲前来慰问的政府官员们点头致意。
灵车出了殡仪馆的大门后向左拐,背朝着通天阁远去了。在八月的明媚阳光中,通天阁的镀金装饰闪耀着灿烂夺目的光芒。
这就要和你最喜欢的通天阁道别了,小叔。
坐在闷热的大巴士里,章良回头望着通天阁。今后就算去街口的象棋馆,也看不到赌棋时小叔那判若两人的眼神了。光这么想想,就让人难过得不行。
“差不多结束了。”大巴士里只坐着家里的亲戚,爸爸松开领带大声道。
“人生的最后能有这么个风光气派的葬礼,小勉应该很高兴吧!”坐在爸爸旁边的妈妈一边说,一边用棉手帕揩着额头上的汗水。
那的确是场风光气派的葬礼。祭坛又大又豪华,和尚们的经文也老长老长的。但这与其说是为小叔办的葬礼,倒不如说是为爸爸。列席的客人都是政府关系的人,妈妈也一直只顾着招呼他们。这正是章良所不理解的大人世界。
“我死了才不要什么葬礼,烧一烧,把骨灰往淀川里一撒就成。”
章良记起小叔很早以前曾这么说过。想来他被摆上那豪华的祭坛,躺在棺材里,一定会觉得全身难受吧!
“好热哦,简直跟蒸桑拿一样。司机,把空调打开。”爸爸的口气跟刚才那副点头哈腰的模样完全南辕北辙。
“开着呢。”
“这也算开了?别那么小气,开到最大嘛。”
“就是最大了呀!”比爸爸年纪大得多的司机抱歉地答道。
爸爸故意很响地啧了几声。对单位里的上司低声下气,在出租车司机或者商店店员的面前却装腔作势。虽然他是亲爹,章良还是看不过这一点。
“那就没办法了。离火葬场还有多远哦?”
“要不了十分钟。”
这时候,红灯亮了,前面的灵车停了下来,跟在后面的大巴士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章良无意间转过头看向窗外,发现一群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正举着捕虫网在路上走。他们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看车上,并且都将双手的大拇指紧紧捏在拳头里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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