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阿姨问他,难道他想使用咒语,报复欺负他的那些居民吗?
“怎么可能。”长男淡淡地笑了,“前几天,我报名参军了。将来不知道会被分配到哪个地方,不过为了国家,我想尽自己的全力。”
这和咒语又有什么关系呢?一旦进入军队,不管自己是否愿意,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我想为国家献上自己的生命,如果能做到的话……这里的居民们一定会原谅我们全家吧。”
在当时,战死是极高的荣誉。而战死者的家庭,通常也会在当地被另眼相待。他一定是想雪洗父亲的耻辱,替遭到歧视的母亲、弟弟妹妹们争取荣誉。
“但是,说句心里话……我还是怕死。所以,要是我会那咒文,到了关键时候,说不定我就可以舍命向前冲。”
送终婆是绝对不能将咒语泄露给其他人的。阿姨将这条规则告诉长男,希望说服他。
可是,阿姨最后还是被对方的执著所感动,最终将咒语的秘密告诉了长男。
“所以,你现在就把咒语念给我听,但不要说最后那个词,把它写在纸上。等到我准备好面对死亡时,就让战友把那最后的词念给我听。这样一来,我就能毫无畏惧地勇敢死去。”
他的眼神很真诚、坚定、美丽,那是为了国家和家人而自愿放弃生命的眼睛。
“我败给了那双眼睛……绝对不准做的事情,我却做了。”
阿姨的表情像是要咬碎什么很硬的东西一般,痛苦至极。
“那个哥哥后来怎么样了?”
“你这孩子净问些笨问题,有那种觉悟的人,怎么可能回来啊!”
那就是阿姨踏出的唯一一次“外道”。
【第六话】
阿姨身体变坏后,就不再接受送终婆的工作,那时候我十三岁。本来,我应该立即成为她的继承人,但不知为什么,阿姨对此却表现出了消极的态度。
“你的爸妈也都反对……其实你不用非继承这一行。”每次我去医院探望她时,阿姨都这么说。
病倒以后,阿姨瘦了很多,那张像石狮子一样的脸,如今像年迈的老虎。
“言灵的时代已经结束了……送终婆这个职业,终结在我这一代也好。”
或许是接触了太多临终场面,就算身体衰弱,阿姨的精神力却依旧旺盛。我听她的店长儿子说,阿姨得的是胰腺癌,已经到了晚期。
说来奇怪,阿姨去世在元旦那天。那天早上,她明明还能说话,后来病情却突然急转直下。
我和店长一同赶到医院。
“美佐子……美佐子……”
忍耐着剧烈疼痛,阿姨呼唤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我的名字。我把耳朵凑近她的嘴边,她用微弱的声音说:“要不要继承,你自己决定……那张写着咒语的纸,在抽屉里。”
我照她说的,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和纸包。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用清晰、易读的楷体字,写着和歌形式的文字。
“你要肯继承,现在就念给我听。要是你不肯,就在我面前撕了这张纸。”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纸上的文字。像是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店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病房。因为是重症监护病房,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阿姨。
我用力拍了三下手,以代替锵锵。
“I K U M A T S U E N O,C H I T O S E M O M O T O S E,HENIMUKET0……”
我在阿姨的耳边念着。
“念得真糟糕。你能不能把每个音都拖长点?像你那么念,一点都不叫人觉得感动。”
“AKEKUNENO……YOMOTSUHIRANOSAKA……KOGANEMOUDENO……”
我继续静静地读着咒语。
阿姨轻轻闭上眼睛,听着我的声音。那时候,她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眼看最后一刻就要来临。
“H I T O S I K I R I……A S I T A N O H A K K O T S U……TANOMAMUT0……YUKUSU……”
我突然停了下来。
由于我开始沉默,阿姨一脸痛苦的表情抬头看着我。
“怎么了?”
“这个字,我不会念。”
那是“ゑ”①字,对于接受战后教育的我来说,是个十分陌生的字。
『①日语中的假名之一,与“え”发音相同,现代改用“え”代替“ゑ”使用。』
“笨死了,平假名都不会念。”
那就是阿姨最后的遗言。
下一秒,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呀”的一声吐出来,之后就再没睁开眼。
时代变了。
自那以后,已过去了很长时间,我所爱的那条巷子也消失了。如今,只有高速行驶的车辆穿过那里,曾经那些熟悉的面孔也逐年减少。
我很对不起阿姨,并没有继承送终婆的工作。其中当然有父母反对的原因,但我对于干涉他人的生死,的确很犹豫。
人的一生,直到最后的一分一秒,都是只属于自己的人生。而凭由他人的手来中止这场斗争,究竟是好是坏,我至今也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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