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禁集体坠人甜蜜回忆的陷阱。在开采的极盛期,海洋上曾布满钻井平台,他们称作“钻岛”,有固定式、船舶式和半潜式的,井架刺破湛蓝云天,如陆生城市林立的摩天大楼,每一座的制高点上,均由一面火红的旗帜把守,他们称作海上劳工之魂。现在视力所及处,一座也无了,正如陆上伐尽的森林,耗竭的耕地。氲氤大气之中,天际又变得寥远寂惶了。而他们这一座上,红旗也在无风之风中下垂,,如同男人萎顿的器官,受着海洋的嘲讽。
小张和老王知道队长的大脑受过刺激,便不与他多说。他们耐心地等待船舶的到来,海平线上却连一根桅杆也不显现。打电话回去,那边抱歉地说,临战前夕,事态紧急,民船都被海军征用了,恐怕还要等上几天,也许会派直升机来接人。
他们又开始玩牌、喝酒、打电子游戏,看海豚出没。而海豚的身影也越来越稀少了下去。
二、怀春少妇般绽放之海
这一天傍晚,在上甲板,他们正孩子般玩得高兴,忽然小张停下来,说:“看那边!”
一起玩的人张大眼看去,见辽远的西边海面颜有异样,原来是大片海水泛着耀目红光,却又不是夕阳的映射。他们忙叫来了队长和其他人。众人都看得怔住了。
“是赤潮吗?”
“像是啊,但这么大的规模,却见所未见。”
棉田一样的海洋开始一层层地由内向外绽放,娇赧凄艳地闪动,怀春少妇一般婀娜,任谁见了也要说美不胜收。这的确是不曾见过的奇景。大洋难道也会在日暮时分偷情并进入高潮吗?
只见金光四射之中,水晶般的洋面回旋不休,又仿佛纹丝不动,这真实无比的矛盾景致,逐渐凝结成一幅古典名画,焕发了宗教一般的永恒和庄严。那是河外星系才有的意境。
真是令人惊诧莫名!而围住平台的海水片刻之后又仿佛纷纷退去,正如同宇宙向四面八方膨胀。滚滚而逝的波涛间散发来春雷爆炸般的强烈芬芳,平台上的男人都感到了情欲的泛动。
大家议论纷纷,又看不出究竟,便心怀疑虑地暂时抛开这海,返转去又玩起牌来。吊主!将杀!抠底!只有这套老古董,才是永远不会随时代而改变的,哪怕远离了陆地。他们长年在海上,见过了太多的不寻常之事,便把不寻常也当作寻常起来。慢慢地,夜幕哗哗坠落,雄伟星空触手可及,他们回到舱室,接着玩牌,玩得自己都恶心了,直到凌晨。
次日一早,便看见红色愈加浓重,汹涌地逼近了平台。亮堂堂的海水露出浑浊凶狠的样子,颇有些杀气腾腾,活像是青春少女的柔软肚腹被剖开,祭神时溢流出大片鲜血,染红了贞洁的自然界,与昨日睡眼惺松的淡妆少妇又颇有不同起来。这分明饱含了血光之灾的意味,大伙看得已是心惊胆战。他们始有些郑重其事。
“会不会是哪个鬼日的在搞什么试验呢?”队长骂骂咧咧。他觉得,这不打招呼的怪异,侵犯了他的私人领域——大海。
这一阵,倒是有新闻报道,说陆上有关部门正在海洋上遂行科学实验。不久之前还见过海军的几艘驱逐舰在这一带游弋,试验新式的电磁波武器。还有基因重组的水栖人,也已开始往海下投放。而且,传闻正在建造规模更大的海底城。在水下,科研部门投入了发光细菌,把深海照耀得通红透明。平台上的职工们开始都不相信,因为这一带的海水尚是传统而正常的,是蓝莹莹的,悠然而恬淡。但是,海洋上有大动作,这也是确实的。这与即将爆发的世界大战有关系吗?他们远离了陆地文明的中心,不清楚。他们中的大多数,有一年多没有回陆地了。
等他们懒懒地睡了午觉起来,发现平台已被红水周遭围了个密不透风。放荡的水势喷吐着暗藏威胁的光焰,快一阵慢一阵地扑打着六个十五米高的浮筒不锈钢立柱。他们细细看去,见海面浮动着细小的藻类,呈现出复杂的丝状,漫漫地密布了水面。
“是哪里来的怪东西?”队长沉吟。
他们见过狂风恶浪,水怪海妖,但如此规模的赤潮超现实一般的入侵,实是从未遇到过的情形。
这个时候,整个目力所及的海面已全部被海藻染红,光焰直冲云霄,在肥软松弛、宽阔欲坠的蓝天下面,蒸腾出让人不敢直视的强烈对比色。而那井架上一面孤独的旗帜原已不引入注目,此时却被衬得无比凶险。一刹那,在这节奏分明的铿锵光色中,白日噩梦开始飞翔。
“不祥的预兆。”老王说。
“一场海洋生恋灾难,原因却不明。”队长说。
他们急忙往大陆打电话,却再也打不通了。到了傍晚,远远地,传来了隐约的雷声,那不是自然界的雷霆。不久又有蔽天的战斗机群从头顶掠过,如候鸟飞错了季节。队长撇撇嘴角:“仗打响了。”
大概是敌军使用了电离武器,空间性状遭到了破坏,通讯卫星也被击毁,无线电联络完全阻断了,海底电缆和光缆必定也毁于一旦。平台与陆地彻底断绝了联系。
“我们怎么办?”小张最是慌张。
“不要紧,他们就要来接我们的。”老吴安慰说。
“我觉得,我们应该赶快主动撤离。”老王提议。
52书库推荐浏览: 韩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