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海底火山为何会喷吐不休?红色湾流最后抵达了哪里?大海鼠为什么成为了海中霸主?吊睛鲼是何种怪物的后代?变性鱼一生中怎么能数次由雄变雌、又由雌变雄?食子鳗怎么可以狠心吞食自己的孩子?
还有,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动物和植物既能为人类食用,而它们同时又要以人类为食?
人类的族群为什么要生活在如此反复无常、不可捉摸的海洋中呢?是谁安排了这样的归宿?
在水栖人里面,究竟是谁活得更加艰难沉重?是男人还是女人?
躲藏在海洋最深处那双窥视着的、让人不安的眼睛又是谁的?
我思考着这些忽然漫上心头的奇怪问题,在洞口久久地发呆和战栗。这时,我看上去便像一根漂浮的腐烂藻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就要死去。
我无精打采的样子使妈妈很是担心。她想,海星这孩子与常人不太一样,他会不会得了什么怪病?
不过,妈妈的担心显然多余。我仍然在顺利地成长。我此时已克服了与女人相处的心理障碍,开始与一个叫百合的女孩有了较多的来往。
百合也是妈妈的孩子,但不知她的父亲是谁。她早我一个冲潮期出生。这女孩发育得很好,小小年纪,诱人的乳头颗粒已经在平滑光洁的胸脯上突现了。我每当看到百合,就依稀看到了水草的影子。水草要是活着,差不多也有这么大了。
像对待水草一样,我采摘珊瑚赠予百合,又省下食物给她食用。
“海星,你真好!”
再次听到这样的声音,我心头一阵滚热,又一阵酸楚。我冲动地想把这个纤巧的小姐姐拥在怀里。
而她的眼神表明,她也这样期盼着。
但是,我眼前出现了妈妈与哥哥绞缠在一起的一幕。这时,一种更为遥远的记忆涌上心头,使我觉得可怖和恶心。我神情古怪起来,黯然地转身游走了。
不久,我遭遇了新的麻烦。
一次,我在海底杀死了一条红鳍,携着它刚要回家,却遭到了五个孩子的拦截。打头的是一个体侧有鳍、背部生刺的弟弟,名叫须腕,是妈妈与那银色男人生出的孩子。他长得体魄雄健,连一些更大的孩子都听他的指使。
他们凶狠地阻住我的去路。
“你们要干什么?”
“把红鳍给我们!”
“这是我捕到的,为什么要给你们?” .
“因为我们想吃它。”
“想吃它,你们自己捕去呀。”
“我们就要你手中的!”
我第一次遇到这样蛮横无理的事,十分吃惊,也大为生气。我坚决地说:
“我不会给你们的!”
那群孩子互相使了一个眼色,齐齐地冲了上来,把我按到了海底。红鳍被抢走了。
“另外,你今后不得与百合说话!”
他们临走时向我咬牙切齿地发出警告。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遭到来自同类也是同性的攻击。我既感到害怕,更觉得悲哀。我瘫痪在海底,半天不能动弹。四周的海洋忽然呈现出一种嘲笑的模样。我裸露着竟无法逃脱这没齿难忘的奚落。
过了许久,我才怏怏回到家中。妈妈看见我身上流血,惊问怎么啦?
我说:“礁岩划破的。”
从这时起,我开始思考另外一些问题。
一些人为什么能强迫和指使另外一些人?
银色皮肤的孩子与红色皮肤的孩子难道注定要成为敌人?
最凶狠的动物是什么?是大海鼠,还是人?
女人和男人,究竟谁更危险?
人类到底是一种什么动物?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们今后要到哪里去?
我询问妈妈。妈妈也回答不上来,只是为我的问题感到吃惊。以前没有人提出过这样的问题。她深情而忧郁地注视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熨平我心中的不安和怀疑。
我从来不曾对妈妈有过如此的失望。她和水草、百合一样,是迟早要离弃我的异种生物。
一切都不能长久,这是海洋中的惟一真谛。
百合的确逐渐疏远了我。
当我找到百合,想向她诉说心中的苦闷和委屈时,可爱的小姐姐却神色慌张地不敢与我接语。
“百合,你怎么啦?”
“没什么。今后我们不要在一起啦。”
我默然。我知道是须腕在作怪。
不久,我看到须腕和几个哥哥轮番把百合压在身下。他们咯咯地笑着。百合也在无耻地浪笑。
我周身的血液顿然如同海底火山就要喷发!
一天,我心中燃起了一个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念头:一定要杀掉须腕。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产生了对人类或者说对人类中的同性的复仇之念。这大概是别人不曾有过的想法。它有效地转移了我对水笔仔的仇恨。
复仇的冲动越来越强烈,以致我游泳、捕猎和睡觉都在受它煎熬。我有时觉得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意识,很早就像阴险的水母一样潜伏在我的脑海底部,只是以前没有诱因使它浮动出来罢。
很快我就决定实施行动。
这天,我埋伏在礁石后面,在须腕游过时,向他投掷出水矛。可惜,由于我过度紧张,水矛偏离了目标。银色男人的孩子一声嘶叫,立即游来了几个哥哥,都拿着武器,把我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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