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发一声喊,把水矛向老人和孩子掷了出去!
我大惊失色,却听见四周水声哗啦大作,哇哇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被大海鼠追人绝境的水栖人遭遇同类的突袭,顿然间呆如虾米。
很快,队伍中的成年男子首先反应过来,疾速地逃走了,抛下老弱妇孺一个个被水矛穿透。
我只在黾人与银色男人交战时见过类似的场面,而那惨烈的情形又不可与今日相提并论。
我被吓呆了,却听见大脑袋呼喊:“喂,怎么愣着?赶快用你的水矛,向他们投去!”
“你说什么?”
“赶快去抢夺自已的一份食物!不然就没有了!”
大脑袋已顾不上我了,呜呜叫着一路冲上前去,用蚌刀准确地劈开了一个小孩的头颅。
如大洋底部的奇花兀然盛开,血沫和脑浆在眼前滚冲出一阵涌浪。海洋接近沸腾地再度新鲜了起来。这腥恶的景色弥漫着慢慢地就要把我吞噬,我想避开,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了无法动弹。
大海鼠也被这突变吓呆了,纷纷退避到一边,停滞不前,眼睁睁看着水栖人抢走了它们嘴边的美食。
这时,尸虺的队伍已经迅速形成了一个弧形的合围之阵,把来不及逃走的人们牢牢兜住。
忽然,弧形阵列的突出部位射出一支“箭头”。箭头的尖梢正是尸虺本人。他亲率五百多个最为强悍的男人,闯入到被掠杀人群的纵深。他们经过的地方,立时迸发出惨叫和黑血。
一具具死尸扭曲着沉入水底,而跟随在突击尖兵后面的支援大队,便灵敏地潜下去把尸体一个不剩地捞上来,再用海藤拢到一起,拖离战场,集中在一处,并严加看守。
遇袭者被逼到末路,才开始了垂死的微弱抵抗。他们中的男人也掷出了零星的水矛,却已是强弩之末,连对手的毫毛也不能伤及。结果,反抗者瞬息之间便被悉数杀死了。
只有一个老年男子成了漏网之鱼,慌不择路逃了过来。我正阻挡在他前行的路上。他一见我,便恐惧地龇牙大叫一声。
但他立即看出我尚未成年,于是凶相毕露。水矛亮晶晶的尖头抖动着对准了我的咽喉。
我心底一凉,闭上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大脑袋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斜刺里把那家伙一刀砍作两段。
大脑袋狠狠瞪了我一眼。这让我分外惭愧。
是大脑袋救了我,我将牢记这个事实。
五、聚餐
这个瞬息之间就被屠戮得几乎一千二净的倒霉部落,叫做白水族。
男人都被杀死了,只剩下女人幸存。
尸虺指挥大家把尸体和妇女聚拢起来,用海藤拴成壮观的长串,牵引着它们匆匆离开了这一片被黑血淤积得密不透气的海域。
这时候,一直在做旁观者的大海鼠才轰隆隆地冲上前来,愤愤不平地噬食起海水中漂荡着的五花残肉,一边用冷冷的眼角怯怯地扫视离去的水栖人背影。
我第一次见到,这海洋刻意施放出来的恶魔,也不过如此!
随后,大团大团的淡黄色海草在小气鳔的浮力支持下运动过来,形成了微微耸动、宏伟无比的海上草原,把一切遮掩了。
我没有别的选择,跟着队伍来到一处闻不到战场血腥的海沟底部。大家才歇息下来。这里峭壁高危,如剑如削,奇峰怪石,美不胜收。没有谁有功夫欣赏这景致,众人迫不及待地群拥而上,解下系着尸体的藻绳,抱着死人便张口大啃,海洋中刹那间布满了唏嘘吭哧的宏亮声音。
“赶快去抢夺自己的一份食物!”大脑袋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我吓得闭上眼睛。正是要逃避哥哥们噬食弟妹的现场,我才逃离了原来的族群,没想到却重人恐怖之境。
我浑身哆嗦,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们吃人。但是,在一片巨雷般传遍整个海洋的整齐咀嚼声中,肚子却再次不争气地咕咕叫唤起来。经过长途跋涉,在海底圆丘处汲取的能量早已消耗殆尽。
我不由自主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噬尸者的模样原来并不如哥哥般凶残、贪婪和笨拙。在漫漫红光映照下,他们把身子顺放在海流中,面容姣好,体态舒展,仔细而耐心地品味着佳肴,仿佛这是一道极其讲究而难得的宴席,而他们统统是最一本正经的、斯文到家的食客。
啊,这便是已经完全习惯了摄食同类的生物的平常状态吧!
比较之下,哥哥们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他们只敢吃自家弟妹,所以才让人感到恶心和不安。
这时,大脑袋打着饱嗝朝我慢吞吞地游来,唿地一声扔给我一截小腿。
这的确是新鲜的人腿,榫状的轮廓分明,整体像是一块被劈裂的礁石。死人的小腿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恐怖。褐色的肌群散发出奇妙的诱惑力。
我本能地想躲开,实际的行为却是一把接住。
大脑袋会心地朝我频频点头。
人腿滑嫩而乖巧地被我攥在手中,好似没有死透的鱼儿,一不留神便要蹦跳着逃走。我心底情不自禁泛涌出一片珍惜。这才意识到在圆丘那会儿,吃的其实就是人肉哩。
大脑袋说:“我们吃人肉。那本是大海鼠的食物。但大海鼠吃得过多了,这不公平,所以该轮到我们了。广阔无边的海洋申是没有一条规定说不准吃人的。你有力气杀掉他们,便有运气吃掉他们。这唤作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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