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见有人单枪匹马前来送死,便一齐发射了海弩。
不断有箭矢击中我,我就让它们钉在身上,太多了,便拔出几支,以不影响游速。我顷刻间成为比海水还要彤红的血人。
这时,我看到了尸虺。不,不是幻影,是尸虺真的来到了阵前!
敌人似乎有些惊慌了,队列中出现了骚动,阵脚也压不住了。转瞬之间我已经来到敌阵的前沿。
说时迟,那时快,缠在我额上的头发哗啦啦飘散开来,遮蔽了敌人的视线,而我已经感觉不到肉体的存在。在别人看来,我必定是变成了一根拉长的红线吧,这使得所有的矛和箭都再不能轻易击中目标。
这一根红线嗖嗖响着,凌厉地钻人敌阵,如入无人之境。人群齐发一声喊,便就万籁俱寂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已经脱离了接触,手里执的正是敌方首领的头颅!
我披头散发回到自己人中间,面具被鲜血染得已不像面具,口中呓语不停。而敌人正溃不成军,夺路逃窜。我没有叫大家追赶。
喙怪说:“奇怪,我刚才明明看见是尸虺冲上去了。”
痈疽惊疑不止。蚺遗却只是摇头晃脑,叹息连连:“有一对紧闭双眼的小女孩和小男孩骑在海星的身上。”
我完全记不得刚才做了什么。我仿佛经历了一次时间旅行。我全身无力,恨不得马上死去。这时蚺遗建议我首先应该清点人数。点查的结果是,连我在内,还剩八百余人。大家惊魂未定,崇拜地看着我。
我正要询问众人:“我们现在去哪里?”话未出口,痈疽却替我说了:“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其实没有主意,便又去看蚺遗。蚺遗说:“从哪里来,还到哪里去。”
我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便道:“跟我来吧。从哪里来,还到哪里去。”
大家一齐嗥叫:“从哪里来,还到哪里去!”
红色海洋中回声一片:“死去,死去!”
我命令喙怪在前面开路。喙怪忙不迭道:“我听你的。”
残存的掠食族,便离开了这被血光染红的海域,沿来路游回去。
六、故园
跟随着漫无边际的宿命节拍,我在茫然无知中成为掠食族的新首领,仿佛只是故事大情节中的一个小情节。有一瞬间,我甚至认为自己其实早已死亡。一切的经历,不过是编写这故事时,为了方便起见而作出的虚构吧。
要说起来,尸虺当初不就是这样吗?我们出生了,我们便死了。
但就算如此,也听之任之好了。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是活呀。
我便以由死向生的意志,坚定地率领着惊魂未定的人群逃逸。一路上大家默默无言,还沉浸在恰才那场变故的惊惧之中。
只有蚺遗仍在独白。我想,惟有他是知道去处的。
不少人受了重伤,又累又饿。好在,我们遇上了一股海流,它友好地推动着水栖人前行,这样一来大家才稍得喘息。
然而,很快,我们身后便跟上了一群暗影。
它们是吊睛鲼。
这扁扁肉团模样、体长八米的可怖家伙,是远古人类先祖制造的一种转基因生物的变异后裔,体表覆盖着矿化程度甚高的厚壳,壳上长满浅色的阴阳鱼花纹,四只生长在触手上的眼睛如同灯笼,宽大的吻部突出一根粗长的刺管。这恶魔以吸食猎物体内的组织液为能事。
吊睛鲼早看准了我们这群衰弱无力的水栖人,紧紧尾随而来。
连喙怪也没有察觉到这样的危险,他的特异功能好像暂时失灵了。
蚺遗也看到了海兽。他竟对我笑着扮了个鬼脸。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大概是“不过如此”吧。
除了拼命加快游速,似乎无路可逃。
人们累得连惊叫都发不出来了。
有人勉强地发出唿哨,试图呼唤电鳐。它们零零星星地出现了,周身闪射着光芒,却呆在远方.不敢上前。
连多年相处的动物盟友,也厌弃水栖人了。
就在无比紧迫之际,我忽然感到水温急骤下降,低头扫视了一下海沟,看见一个灰黑色的物体正从海洋深处往上浮游。这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怪物,体形庞大,略呈扇形,像一块光滑的大木板,看不见身体的其他器官。怪物缓缓上浮,似乎整个身体都在轻轻抖动,却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骇得不敢动弹,心想:“这回才是真的完了。”却发现吊睛鲼不知何故也停止不动了,像是被新出现的生物吓呆了。
不一会儿,那深海怪物靠近了一头吊睛鲼,似乎只在它的身体上轻轻碰触了一下,吊睛鲼便立即抽搐不停,随即便被那怪物莫名其妙地吞食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其余的吊睛鲼见状都逃得无影无踪了。
尔后,怪物又抖动着不可思议的身躯逐渐沉人海底,水温随着它的消失又逐渐恢复了正常。
海水发着无情、惨烈而深奥的光芒。我和众人恐惧不已,颤栗着赶忙离开了这片阴森的海域。
在海洋中,你永远不知道更厉害的是谁——这是我弄明白的又一个道理。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趁着海潮来到深渊。这其实是海洋中的磁性与水温在暗中指引我们的方向。我却不知其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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