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放下心来,让痈疽点起了文明的人口总数。点了三天三夜才点完。加上女人们制造的“食物”,总共有五万四千八百七十一人。
“一个不剩哪,这便是大千世界上全部的人类了。海洋中最高等的动物,现在只听你一人的调遣哩。”痈疽凑上来谄媚地对我说。不知何时,他学会了这种让人不安的女人腔调。这家伙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固定配偶。
“海洋统一了。你是海洋王了。”远远地传来危虫的声音,他却没有游过来当面祝贺。我听出危虫心底的落寞。失去了配偶的勇士,也再没有了敌手。但危虫却拒绝与别的女人交配。难道他仅在心底默默自啖着饥渴?这真是一头怪异的水兽。
我心情骤然低落,便离开大家,去到水笔仔那里,看到水笔仔边上游动着一只灿烂的“轮盘”。它以光滑而漂亮的身躯,温柔地抚爱着苗条的水笔仔,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情欲。“轮盘”难道也是具有意志的海洋生物吗?
我吃惊地久久看着,不敢近前。
我嫉妒地觉得,水草妹妹正在勾引新的情人。这是对我与妨姹在一起的报复。
十五、继承者
一天,妨姹对我说:“怀有孩子了。”
“是谁的?危虫的,还是我的?”
“怎么会是危虫的呢,我已是你的人了。我以前与他生育过孩子,但不是死了,便是畸胎。”
“不管是谁的,我都不会介意。没有危虫,便没有我的今日。”
我这样说着,心底却浮起一层酸酸的感觉。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心境。
怎么会说出“不管是谁的”这样的话呢?妨姹早已不与危虫在一起了。
我有些害怕地轻轻拥住自己的女人,倾听她微弱的心声,觉得像是一块鲸骨在有气无力地敲击海幕。我担心这声音会忽然中断。
“我们的孩子,会成为海洋王的吧?”女人忽然仰头,用一种希冀而哭丧的腔调说。
“他必定会的。我要把此作为文明的惯例。海洋王,一代一代继承下去,直到千秋万世。”
“但是,你还会保护我么?”此时的她仿佛感到极不安全。
“当然!”
“也会保护我们的孩子么?”
“你胡说些什么呀|”
“我很害怕。”
“你怕什么?”
“我跟那些女人都不一样。她们不明白,我却明白,这是一个专吃孩子的族群。”
“难道,这不正是文明么?”
“文明开始了,危虫却无事可做了。”
“怎么又想到他了了呢?”我满脸不悦。
“不说他了。”妨姹畏惧地看看我,“但我还是怕你有一天会吃掉我,也吃掉我们的孩子呢。”
听罢此言,我第一次在妨姹面前意兴低落,一时说不出话来,赶紧转身离开。
不久,到了分娩的日子。
我紧张地守候在妨姹身边,老是觉得会有人来侵袭。我的
忐忑不安,被痈疽看在了眼里。
“是值得高兴的事呢。”痈疽不阴不阳地说。“为什么?”
“因为以前的水栖男人都不知道谁是自己的孩子,孩子也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父亲。但现在,不一样了。”
“可是,为什么我会如此心绪不宁呢?”
“因为在你内心的深处,你仍然拿不准这究竟是谁的孩子。你防备着会有人来抢夺他。海洋统一后,你和危虫,是难以共处的。”
痈疽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大摇大摆地游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禁想到,这家伙将来才是最危险的。
不样的气氛在身边聚集。我警惕地环顾四周。海水又升温了。海洋从来没有这样的燥热。我想找蚺遗,但他已不见了踪影。我没有看到危虫。危虫在哪里呢?危虫应该在附近才对。我想跟危虫说说心里话。我派人找危虫,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忽然,妨姹“越越”地尖叫起来,从她下身流出的鲜血欢快地渗入了海水。海洋贪婪地把这营养物质一口吸吞了。
孩子出来了。没有死胎相伴,仅仅是一个鲜活的男婴。我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把这稚嫩的婴儿一口吃掉。但我忍住了。
就在这一刻,我看到另一种新生活的端倪。这个婴儿将存活下去,不用担心被人吃掉。他注定是要为噬吃別人而健康、强大地存在着的。
孩子的妈妈疼爱地抚弄着婴儿,像任何一个水族母亲一样,先去看他的手足。
孩子有蹼和鳍。她松开手,小家伙便在水中起劲地扑腾开来。看起来将会是一个捕猎的好手啊。
我模糊地记起自己出生时的情形,记起我曾有过的那个“父亲”,心中流露出一股爱怜、温存和悲戚的情意。
这时,出现了奇怪的事情,许多发光细菌和浮游生物都自动地朝着这婴儿聚拢过来。
我看到婴儿的左手掌中竟长有两只眼睛,灵活得不可思议,充满无畏的气慨,眨巴眨巴朝我乱看。
我吓了一跳,不敢对视,忙掉转头去看海幕。这时我忽然想起在“背女顶”之战中,从那个自杀男孩怀中失踪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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