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擅长和别人说话,无法正确传达自己的想法。愈是想传达,便愈支支吾吾。因此,他和别人说话时,总是垂着脸。声音也很小。
于是,他在寺内老是做些洗衣、打扫等工作,类似小和尚。
同龄或年纪比他小的和尚经常嘲笑他,有时也会骂他做事慢吞吞,尽管如此,实惠还算受大家喜爱。
因为实惠具有一种品德。
他的品德算是一种很奇妙的风格。说他温和或许不恰当,不过他确实从未埋怨过别人或对人发牢骚。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不出口骂人,更不会在背后说别人坏话。
某天,实惠到山上摘取野花,打算供在佛前。
山下仍留有暑气,山中却已入秋。
龙胆零零落落地盛开,实惠摘着龙胆,渐次走进深山,不知不觉中竟迷了路。天色逐渐昏暗,实惠发现一棵大樟树,决定在树下过夜。
到了夜晚,山中气温急剧下降,幸好还未冷得令人无法忍受。比起寒冷,挨饿更难受。不过,这也还撑得住。
实惠背靠树干迷迷糊糊地入睡,亥时(夜晚十点)左右,他听到远处传来声音。
那声音很细微,原来是某人在念诵经文。
念的是《法华经》。
那人声音高贵,整夜都在念诵经文。
实惠通宵未眠地听着念经声,本来挂在树枝间的星子一颗颗消失,东方天空逐渐泛白。
然而,念诵《法华经》的声音依旧不止。
实惠站起,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在树林中走着走着,来到一块空地,看到一问腐朽的房子。
柱子已倒塌,屋顶也掉落了,四周更被丛生野草笼罩,但确实是间房子。
怪了,怎么会有人住在这种房子,并在念诵《法华经》呢——
实惠暗忖。
可是,念诵《法华经》的声音确实自此传来,况且此时此刻那声音也听得到。
实惠拨开草丛,朝声音方向继续前行,之后看到草丛中有块荆棘满布、年久生苔的岩石。
这时,他依旧听得到声音。
本来以为或许有仙人坐在岩石上念经,但岩石上当然没有任何人。
真是不可思议啊——
实惠伸手触摸岩石,指尖感觉有点温湿。
实惠大吃一惊收回手。
「哎呀!」
同时响起女子的叫声。
念诵《法华经》的声音已停止。
此时——
实惠眼前的岩石突然逐渐变高。
仔细一看,原来那不是岩石,而是一名身穿破烂衣服的尼姑——是女法师。
随着女法师站起,缠在她身上的荆棘也依次断裂。
对方不是普通的女法师。
是一位老妇。
看上去,年龄约莫六十五岁。
实惠和她视线相交。
「哇!」
女法师突然发出类似婴儿的叫声,转身就跑。
「哇!」
「哇!」
叫声逐渐远去,眨眼间,女法师已消失在森林中,不见人影。
二
夏季即将结束。
吹来的风中,不时带有秋天的气息。
蝉声一天比一天弱。
只要不走到阳光下,已经不会让人感到任何暑气。
晴明和博雅坐在屋檐下的窄廊上,在风中一派闲情逸致地喝酒。因为阳光照不到屋檐下,风很舒服。
时辰刚过正午,明亮的阳光射在庭院。
庭院的野草丛中,秋季植物也增多了。
远处有丛黄花败酱(注1),近处盛开着龙胆和桔梗。龙胆昨天才刚开花。
蝉声在这些花草上孤寂地响起。
杯中的酒若空了,蜜虫会为他们斟上。
晴明和博雅只是气定神闲地将酒杯送至唇边。
「晴明啊……」博雅微醺地开口。
「什么事?博雅。」
晴明的红唇微微含着酒味和笑容,望着博雅。
「最近我走在庭院时,经常会不小心踏到夏蝉的尸骸。」
「嗯。」
「前些天还叫得那么响亮的蝉,今天就变成尸骸躺在地面……」
「这又怎么了?」晴明问。
博雅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答:
「晴明,那样就可以吧……」
「『那样』指的是什么事?」
「生在这个世间,在有限的生涯中,一味地呜叫,完成了某件事后,某天早晨,肉体沾着朝露躺在地面……我是说,这样就可以吧,晴明……」
「博雅,你怎么了?」
「什么意思?」
「你今天似乎特别怪……」
「我有时也会有心事。」
「博雅,你是不是有了意中人?」
「喂,晴明,我说的明明不是这种事。你不要提这个。」
「博雅,你声音变大了。」
「没有变大。」
「你看!」
「你老是这样嘲弄别人,这是你的坏习惯。我刚才是说,今天早晨看见蝉的尸骸,所以有点感慨,就这样而已。你不要开我玩笑……」
「抱歉。」晴明道:「那么,你到底在感慨什么?」
「我真正想说的是,人也应该在有限的生涯中,尽己所能地去呜叫。可是,经你这么一嘲弄,我觉得,虽然我说出我的感想,但心里真正的想法不知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我内心的真正感慨,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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