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十二岁了,金色的短发开始失去光泽,褪成一种参杂银光的黄色。
但仍旧是个优雅的迟暮美人,
「演讲还好吗?」她问。
他倾身亲吻她:「很好。」
「所以,这表示你收工了?」
「我们收工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你是指回山上?」
「那就是我们现在的家,亲爱的。」
大卫走向窗户,拉开厚重的窗帘。看不到芝加哥的夜景,窗外只有湖滨道稀疏的晚归车灯和后头仿佛张大嘴打呵欠的黑暗湖面。
他走过套房,小心地打开卧室的门。
偷偷溜了进去。
厚重的地毯完全吸收他的脚步声。
眼睛过了好几秒才适应里头的黑暗。然后,他看到在超大床上蜷成一球的她,她把毯子都踢掉了,已经滚到床的边缘。他轻轻将她抱回床垫中央,为她盖上被子,将她小小的头颅温柔地放在枕头上。
他的小女孩深深吸进一口气,可是没有醒来。
他弯腰,轻轻在她脸颊上印上一个吻,对她耳语:「作个好梦啊!我亲爱的艾莉莎。」
他拉开卧室的门,发现太太等在外头。
「怎么了,伊丽莎白?」
「刚刚有人来敲门。」
「是谁?」
「一个少女,她说她叫潘蜜拉,是你要她来的。她现在就在外头的走廊上。」
第二部
8
托比亚斯绑好他的露宿袋,爬下大松树。在愈来愈暗的天色中,他缩在岩石圈后,拿着他的打火用具,想要鼓起勇气。很冒险,向来如此,可是他上一次感受到火光的温暖,已经是好几个星期前的事了。那时他将松针放在一壶滚水中煮来喝,从那次到现在他再也没吃过任何热食。他已经仔细搜索过这个地区,没有脚印、没有排泄物;除了一只母鹿和两只小鹿外,没有其他动物出没的痕迹,这是从被带刺覆盆子树丛扯下的一撮白毛得到的推论。
他在炭布上点火,黄色的小火苗窜起,烧穿了和干燥枯枝绑在一起的须状铁线莲,接着点燃干掉的暗红色松针,烟雾从火焰中央盘旋而上。
他的心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欢愉。
托比亚斯在愈烧愈烈的火上将树枝交叉,搭成锥形,伸出手感受热气。从上次渡河之后,他再也没洗过澡,而那至少是一个月前的事了。他还记得在平静如镜的水面看见自己的倒影,他的胡子长到胸部,皮肤卡满灰尘,看起来就像个山顶洞人。
托比亚斯往火堆丢了一根木头,背靠着树。在这座小小的松树林里,他觉得自己应该还算安全。不过,他不打算莽撞行事,毕竟他好几次生死关头都是靠着运气活了下来。非必要的危险,还是能免则免。
他从Kelty登山背包的底部拉出一个一公升的鈇制茶壶,倒出最后一瓶水,直到半满。
放进一把刚从树枝上拔下的新鲜松针。
靠着树干等饮料煮滚。这是好久以来,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还像个人。
* * *
他喝壶里的水,让火自然熄灭。趁着最后一点亮光,很快地检查背包里还剩什么东西。
六个一公升的水瓶,只有一瓶还有一半。
打火用具。
只剩一颗止痛药的急救包。
一包干燥的牛肉条。
烟斗、火柴盒,还有他特别留下要等到他在荒野的最后一天(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才要吸的一点烟草。
最后一盒点三〇口径的温彻斯特步枪子弹,
一把一年前就耗尽子弹的点三五七口径的Smith&Wesson左轮枪。
背囊防雨罩。
封在塑胶袋里的真皮书套日记本。
他拿出一根牛肉条,刮掉上头满满的霉菌,允许自己小口小口地吃了五口,再依依不舍地放回袋子里。他喝光最后一点松针茶,将所有东西物归原处。他背起袋子,往上爬二十英尺回到他树上的栖息处,将登山背包绑在树枝上。
拉开登山靴的鞋带,将鞋子挂在树上。鞋跟的缝线早就磨穿,皮面也开始碎裂。他将双手伸出Barbour牌的长大衣。这件外套几个月前就该好好地上一层保护油了,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它的防水功力仍然一流。
他钻进露宿袋里,拉上拉链。
哇,他真的好臭!他简直成了一头麝香鹿,无时无刻都散发着浓厚的体味。
他的脑袋不肯休息,还转个不停。
在这座小松林里过上一大群畸人的机率不高,不过还是可能过上一小群或落单的畸人。
露宿在树上有好也有坏。
好处是他不会立刻被发现。数不清有多少次,他在半夜听到树下有踩断细枝的脚步声时,翻身往下望,刚巧看到二、三十英尺的正下方有畸人经过。
而坏处则是,如果其中一个抬头往上看,他就被困在树上了。
他把手伸到下方,抚摸蓝波刀裹上真皮的平滑把手。
这是他手上唯一可用的武器了。近身搏斗时,步枪只会让他伤了自己,所以猎捕食物反而成了它现在的主要用途。
他握着刀子睡着了。下半夜时,他在黑暗中醒来,发现自己像抓着护身符似地紧紧抓着它。想来也奇怪,这么暴力的东西居然能抚慰他的心灵,一如他记忆中母亲温柔的轻声细语。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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