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普隔着玻璃瞪着碧尔雀,眼中全是疑惑,之后很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后是恐惧。
波普大叫,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
「为什么?」伊森问。
碧尔雀仍直视着波普,「他想掌权。」
波普用拳头猛捶窗户,鲜血溅在玻璃上。
「我不想催你,罗杰。可是如果你再不起飞,我们就会全死在这儿了。」
伊森感觉到脚踏板晃了一下,直升机升空了。
他说:「你不能就这样把他留在这儿!」
伊森看着直升机飞离地面,警长用左臂死命地抓住脚踏板,不敢松手。
「结束了。」碧尔雀说,「而你将会是我的新警长。欢迎加入我们!」
大群畸人在波普下方互相爬挤践踏,想将他拉下,可是他紧紧抓住脚踏板,他的脚离跳起来的畸人爪子不过数英寸。
碧尔雀说:「罗杰,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把高度下降个一、两英尺吧!」
直升机以奇怪的角度下降,慢慢将波普送往地面。伊森看得出来驾驶员已经太久没飞,技术有些生疏了。
当第一只畸人抓住波普的一条腿时,直升机的尾翼因为突然增加的重量往东沉了一下。
另一只畸人攀住他的另一条腿。有一瞬间,伊森惊恐地以为它们会将直升机拉下地面。
罗杰矫枉过正地将直升机倏地飞高至离地二十英尺。
伊森看着波普睁大的眼睛。
他紧抓脚踏板上的手只剩一只。他的每一个左手指关节都因用力过度而泛白。他的两条腿上一共挂了三只畸人。
他和伊森四目交接。
他开口大叫了什么,但完全被如雷的引擎声淹没。
波普放手,在坠落半秒钟后,消失于一群抢食的疯狂畸人之中。
伊森转头,不忍心再看。
碧尔雀望着他。
看透他。
直升机在剧烈摇晃之后,朝向北方的高山,一路直飞。
* * *
接下来的旅程没人说话。伊森不是看窗外,就是转头看着帘子后还在沉睡的妻儿。
在他第三次转头凝视他们时,碧尔雀说:「他们会没事的,伊森。今天晚上,他们会在自己的床上,温暖而安全地醒来。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在外面的世界,你们百分之百一定会丧命的。」
天色已近黄昏。
伊森好疲倦,可是每一次闭上双眼,他的思绪就会以光速往一百个不同的方向疾驰,让他无法入眠。
所以他只好看着窗外飞过的世界。
他的窗子朝向西方。
太阳下山了。群山在它的照耀下,衬着夜晚的天空,看起来像一把残缺的锯刀。
一千英尺下,除了松林外,什么都没有。
连一盏灯也没有。因为人类再也不存在了。
* * *
他们在夜色中飞行。
机舱里的灯很暗,帘子遮住了驾驶舱的仪器灯光,伊森感觉自己仿佛在一片黑色的海洋里浮沉。
或许,该说是黑色的宇宙比较对。
他的妻儿就在他身后。这个事实带给他无比的慰藉。可是当他靠着冰冷的玻璃窗时,他忍不住还是打从心底觉得恐惧。
以及绝望。
只剩他们了。
真的只剩他们了。
他深受打击。
过去几天,他拼了老命地奋战想返回松林镇外的世界,返回他的生活,可是那些都不在了。
已经消失了快两千年。
他的朋友。
他的家。
他的工作。
几乎每一件定义他是谁的人与事,都不在了。
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么离奇的事?
一个人怎么能知道这种事,还能正常过日子?
是什么动力趋使你每天起床,让你想要继续呼吸?
是你的家人。是那两个在你身后沉睡的人。
伊森睁开眼睛。
一开始时,他不大相信自己看到的。
遥远的前方,在一片黑暗中,出现了一条闪烁的灯河。
是松林镇。
房子的灯、前廊的灯。
街灯、车灯。
全部的灯在温柔的夜空勾勒出小镇的轮廓。
文明的轮廓。
直升机缓缓下降。他知道在那山谷之中,会有一栋他的妻儿住在里头的维多利亚式楼房。
一栋他也可以住在里头的楼房。
会有一张温暖的床等着他。
会有一个充满食物香味的厨房。
会有一个可以在漫漫夏夜乘凉的前廊。
一个他和儿子可以玩棒球的后院。
也许,它还会有片金属屋顶,在下雨时,水滴会在上头跳舞,发出他在世上最喜欢听的「滴答滴答」声。尤其是在深夜,抱着妻子躺在床上,知道你的儿子就睡在隔壁房间时。
松林镇的灯光照在环绕小镇四周的峭壁上。头一次,这些陡峭的岩壁看起来是这么的亲切。
隔绝外头恐怖世界的唯一堡垒。
为地球上最后一个小镇抵御外侮,
将来,他会觉得这儿就是他的家了吗?
如果有一天,他习惯这里、接受这里了,真的没关系吗?
「你认为人类可以摧毁地球?你未免也太自抬身价了。从开天辟地以来,不管情况多糟,地球都存活下来了。它当然也不会死在我们手上。对地球来说……一百万年根本不算什么。这个星球呼吸和生存的尺度,远远超过你的想像。人类无法理解它缓慢而有力的节奏,也不想以谦虚的态度去试着体会。我们是它居民的时间,不过是一眨眼那么短。如果明天我们全死了,地球也绝对不会想念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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