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找我吗?」
「没有,老板。」
「你昨晚过得好吗?」
她抬起来,露出仿佛不小心被逮到的表情,右手还紧紧抓着一张黑桃A。
「怎么了?」
当上警长之后,伊森和白朗黛的交谈都很表面,只有:早安、再见和一些事务性的对话。她来松林镇前是小儿科护士,伊森不确定她是否知道他知情。
「我只是问你,你昨晚过得好吗?」
「噢。」她的手指滑过自己又长又白的马尾发丝,「好。」
「做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没有。没什么。」
他以为她会回问他,聊聊他昨晚做了什么。可是他们对看着,尴尬地沉默了五秒钟之后,她还是没开口。
最后,伊森终于反手在她桌上轻快地敲了两下。「那么,我先进办公室了。」
* * *
他把穿着靴子的脚搁在大桌上,躺进皮椅,啜饮起热腾腾的咖啡,一个巨大的麋鹿头从对面墙上瞪着他。坐在麋鹿标本和背后的三个古董枪支展示柜之间,伊森觉得他已经很习惯这个乡下警长的面具了。
他太太也差不多该抵达她的办公室了。来松林镇前,泰瑞莎是个法务助理。而在松林镇,她成了镇上唯一的不动产经纪人。换句话说,她每天坐在大街上的办公室里,却几乎无事可做。和绝大多数的居民一样,指派给她的工作其实没什么实质意义,装饰作用居多,比较像是一个办家家酒小镇的外观点缀。一年里大约只有三、四次,她真的协助客户买新家。模范居民每隔几年就会得到「住宅升级」的选择权,作为他们循规蹈矩的奖赏。住在镇上最久、从未违规的人就能住进最大、最好的维多利亚式楼房;而怀孕的夫妻一定也会得到一幢空间更大的全新洋房。
接下来四个小时,伊森无事可做,无处可去。
他打开从咖啡店借来的书。
文笔简洁,才华洋溢。
读到巴黎夜色的描写,他不禁哽咽。
餐厅、酒吧、音乐、浓雾。
真实、活力四射的城市灯光。
知道广大世界充满多样变化和迷人事物的感觉。
体验探险世界的自由。
四十页之后,他阖上书,他受不了了。海明威无法引开他的注意,无法将他带离松林镇的现实世界,反而给他迎头痛击,犹如在他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洒上大把大把的盐。
* * *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伊森走路离开办公室。
他在安静的社区里漫步。
每个人都对他微笑挥手,仿佛都很高兴看到他,好像他已经在这儿住了好几年。即使他们心底其实很怕他、很恨他,他们也掩饰得很好。话说回来,为什么他们不怕他、恨他呢?据他所知,他是松林镇居民里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而他的工作就是确保一切维持现状、维持和平、维持假象,连他的太太、儿子也不例外。当上警长的这两个星期,他将大部分的时间花在阅读每个居民的档案,了解他们到松林镇以前的生活,明白他们在整合期的反应,还有到松林镇以后的生活监视报告。他现在知道一半镇民的过去经历、秘密和恐惧,知道哪些人能继续这个脆弱的幻象生活,哪些人则已经出现了松动裂缝。
他成了盖世太保,只有一个人的盖世太保。
他明白他需要这么做。
可是他恨透了自己必须如此。
* * *
伊森走上大街,转向南方,走到没有人行道和建筑物的小镇边界。马路继续往下,他走在路屑,接进耸入云霄的松树林里。镇上传来的声音愈来愈小,终于完全听不见。
经过急转弯的路标后五十英尺,伊森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松林镇,没有车子驶过,所有的东西全静止不动,除了头顶高处一只小鸟快乐地唱着歌外,没有一点声音。
他走下路肩,进入树林。
松针在温暖阳光的烘烤下发出迷人香气。
伊森走过宛如铺了一层厚毯子的地面,在阳光和阴影之间穿梭。
他走得很快,汗水从背后流下,浸湿衬衫,布料黏着皮肤,他不禁觉得有点冷。
这是一段很舒服的健行,没有监视器,没有其他人。他只是一个独自在树林里散心的男人,终于能静下来独自思考。
离开马路两百码之后,伊森走到了石块区。一堆花岗岩块散布在松树之间。森林往山坡隆起的坡地上,一块巨岩露出地表,但还有一半埋在土里。
伊森笔直地朝它走去。
站在十英尺外,平滑、垂直的岩石表面看起来跟真的一样。不管是岩块的石英纹理或攀附在上的苔藓、地衣都做得相当精致。
不过,走得更近之后,就能看出破绽,岩石表面实在有点过于方正。
伊森停在它前面几英尺处,等待着。
很快地,他听到设备转动的沉闷机械声。整个大岩块像扇极大的车库门往上打开,尺寸之大足够让一辆货柜拖车进出。
伊森低头闪过还在上升的门,钻进地底隧道潮湿的冷空气中。
「哈罗,伊森。」
「嗨,马可斯。」
带路的还是同一个人。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剪着平头,有个步兵或警察特有的坚毅下巴,他穿着黄色防风夹克。这时伊森才想到他又忘了带外套,所以待会在车上他又会冻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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