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后,大人之间谈了些什么,斧高一概不知。他既没有被父亲或母亲那边的亲戚领养,也没有被送往孤儿院,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转乘了火车和木炭巴士(4),稀里糊涂坐上了一辆颠簸摇晃的马车。目的地是媛首村的秘守家,还是同宗的头号地主一守家。
据照管斧高、人称甲子婆的藏田甲子所言,一守家和几多家原为主仆,由于这层关系才把斧高收养过来。
就这样,斧高来到了媛首村,至今将近一年。
当然了,斧高并非完全不记得这一年在秘守家度过的日子。只是因为年纪才五、六岁,加之从八王子的几多家迁至媛首村的一守家所带来的环境变化,或许还有父亲战死、母亲与兄姐离奇死亡的影响吧,那些记忆犹如蒙上了薄薄的皮膜,变得朦胧不清。反倒是八王子老家的那段懵懂时光,还历历在目。
对斧高来说,日常的记忆就是如此淡漠,唯独十三夜参礼中发生的变故,化为异常鲜明的影像,深深印入了他的脑海。就像斧高的自我意识在那一晚终于苏醒了一样。
原本是祭拜中秋名月的大好时节,那一晚却是一个罕见的月黑之夜。或许是因为甲子婆感到这对即将举行的仪式来说不是吉兆,她屡屡停下仪式的筹备,仰望天空低声念叨:
“阴天真讨厌啊!再这样下去今晚看来是不会出月亮了……月神啊,您就露个脸吧,哪怕一会儿也行。”
甲子婆的恐慌很快就影响到了年幼的斧高。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吧?仪式能不能顺利完成呢?如同传说一般,会有灾祸降临到一守家的继承人长寿郎身上吗?不祥的念头接连不断地向斧高袭来。
此外,昨天突然告假外出的女佣铃江,曾给斧高讲述过的一段匪夷所思的“经历”,让他更为不安。他完全不懂其中的含义和原委,但当时却产生了一种无以名状的畏惧感,仿佛被告知一向敬若神明的对象,其实是一个不祥的妖魔。
正是因此,斧高想要保护长寿郎。虽然他做不了什么,但还是希望能有所助益。在这个家里,唯一对他亲切的人就是长寿郎。长寿郎一有空,就会给斧高讲各种有趣的故事。特别是少年侦探团(5)的事迹,常常让斧高心潮起伏。虽然名侦探明智小五郎也时有登场,但对斧高来说,少年侦探团团长小林芳雄才是英雄。也许在他心目中,有着苹果般红润脸蛋的少年小林,已不知不觉和长寿郎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虽然事实上他们并不是团长和团员的关系,而是主仆关系,长寿郎是斧高的主人之一……
长寿郎和妃女子,这对外貌与性格截然不同的孪生兄妹,就是小斧高的主人。在旁人看来,这两位主人也还正当稚龄,但在斧高看来,他俩已是像模像样的兄姐了。而且甲子婆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斧高,这对兄妹——不,应该说是哥哥长寿郎,对一守家有多重要,所以斧高怎么也没法把他们当孩子看待。
六岁起就在一守家工作的铃江说,双胞胎出生前,家中处处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
进一守家之前,铃江是以八王子为据点的天升杂技团的成员,听说是一个捡来的孩子。虽然从小接受走钢丝和人体大炮等技艺训练,但身为团长的养父断定她缺乏才能,于是早早将她送来别家帮佣。也许是因为羞于启齿,她不怎么愿意提起老家的事。斧高也是听年长的女佣管家谈到,才知道有天升杂技团这回事。
压根没想过自己的身世已然暴露的铃江,略显得意地告诉斧高:“当时,二守家已经有两个可当继承人的男孩。纮弌少爷和纮弍两兄弟,一个七岁、一个五岁。”
这些事想必她是从资深女佣那儿听来的。
“与之对比,一守家还没有一个男孩哦。”
所以,当得知儿子兵堂的媳妇富贵终于第二次怀孕时,富堂翁是欣喜若狂。
“可生出来的不一定是男孩啊。而且,也有可能像第一次那样,好不容易生下一个男孩却死了。对了,富贵夫人是十九岁时过的门,很快就生了个男孩,可没到一岁就死了。而二守家的长子已经出生了,所以原本喜气洋洋的一守家乐极生悲……”
说到这里,她用略带慌张的口吻叮嘱斧高绝不能在兵堂和富贵面前说漏嘴,
“所以呢,老太爷就特地从关西把接生过自家三个儿子的产婆、后来又把老爷带得有模有样的奶妈甲子婆叫回来了。”
富堂翁对藏田甲子是那么的信赖。而且对兵堂来说,妻子生产时有自己儿时的乳母在旁照应,一定是倍感放心。
“据说在关西也做产婆的甲子婆,当时就赶来了。”
至于重归一守家的甲子婆如何干劲十足,铃江已经说过好几回了,但斧高每次都听得很入迷。因为其中包含着和情节奇妙的童话或传说类似的趣味性。
甲子婆回到一守家后,在别栋里特意挑选了一间又小又简陋的屋子做产房,接着又施行了生育所必需的种种咒术——主要是念咒。至于那是什么样的法术,斧高在甲子婆心情舒畅的时候,从本人口中也听到过一些。当她说起自己是怎样彻底驱除世世代代降于秘守家的灾祸时,语调中蕴含着平日所没有的热情。和听铃江讲述时相比,又有另一番乐趣。总之,甲子婆万事俱备,只等富贵的产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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