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车途中,他看到路边有个农夫正在自家的小菜地里干活。农夫凝视着英国男子,宽大的帽檐底下露出一双咄咄逼人的黑色眼睛,他几乎难以察觉地挥了挥大拇指和食指,表示致意。英国男子定居到岛上后,曾经加入某个氏族,这位老农夫便是他的族人。车子又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一个名叫詹科莫的小男孩跑到路中间,向英国男子挥手,示意他停下来。
“欢迎回来,这次旅行怎么样?”
“很好。”
“有什么好东西带给我吗?”
“那得看情况。”
“什么情况?”
“看我走的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帮我好好看家。”
“当然有,就像我当初跟你承诺的那样。”
“有没有人来过?”
“没,一个人也没有。”
“你确定?”
小男孩点了点头,英国男子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漂亮的小书包递给他。这个书包是用上好的西班牙皮革手工制成的。“以后你可以用它来装书——这样你在上学的路上就不会把书弄丢了。”
小男孩把新书包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上面的皮革,然后问英国男子:“能给几根烟抽吗?”
“你保证不会告诉你妈妈?”
“当然不会!”
科西嘉表面上男人当道,实际上却是个女权社会。英国男子给了小男孩半盒烟。
小男孩把烟往书包里一扔:“还有件事,”
“什么事?”
“奥尔萨蒂族长想见你。”
“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今天早上。”
“在哪儿?”
“村子里的咖啡厅。”
“他现在在哪儿?”
“还在咖啡厅里。”
奥尔萨蒂的生活总是充满压力,英国男子心想。
“你去请这位先生来我家吃午饭吧,不过你跟他说,如果他希望这顿饭能吃饱的话,最好自己带点东西过来。”
小男孩一听就乐了,他屁颠屁颠地跑去找奥尔萨蒂,身上的书包随风飞舞,就像彩旗一样。英国男子发动他的吉普车,继续上路。在离家大约半英里的路上,他突然来了个急刹车,车子向前滑行一小段距离,猛地停了下来,扬起一阵红色的沙尘。
一头体型庞大的公山羊赫然站立在狭窄的车道中央,其鬃毛和尾毛呈银色,身体呈淡褐色,胡须呈红色。和英国男子一样,它的身上也有几处战斗留下的旧伤。这只山羊对他的敌意由来已久,一有兴致就大张旗鼓地挡在他回家的路上。英国男子早就想用手套箱里的格洛克手枪把这该死的孽畜给了结了。无奈孽畜的主人是卡萨比安卡族长,要是动了这只羊,免不了要跟卡萨比安卡结下世仇。
英国男子按响了喇叭,卡萨比安卡族长的公羊回过头来,挑衅地看着他。英国男子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坐在车里等着那头孽畜自己走开,要么出去把它撵走。这两种选择都令人不快。英国男子扭头向身后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确信周围没有人后,便猛地推开车门,向山羊发起进攻。他像疯子一样冲着它张牙舞爪,大吼大叫,直到这只受惊的孽畜节节败退,一溜烟跑进了郁郁葱葱的马克维斯群落中。作为魑魅魍魉的最佳藏身之所,马克维斯群落倒是挺适合那头孽畜的,英国男子心想。他回到吉普车上,一边开车回家,一边思考着这件事情,越想心里越咽不下这口恶气。一名功勋卓越的杀手在回家的路上居然还要忍受卡萨比安卡手下一头孽畜的挑衅,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在科西嘉,随便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让两个人结下世仇。一句无理谩骂、一次单方毁约、一场主客纠纷、一次未婚先孕,都能酿成一段旷日持久的血仇。在英国男子所住的村子里,人们曾经就教堂的钥匙归属于谁的问题你死我活地争斗了四十年。最初的一点小火花很快就酿成一场席卷全村的大动乱。先是有人杀了一头牛,牛的主人为了报复,便宰了对方一头驴子或者一群羊。接着就有一棵珍贵的橄榄树被砍倒,一户人家的院墙被推翻,一家几口的屋子被烧毁。血腥的杀戮就此开始,刻骨的仇恨绵绵无期,有时整整一代乃至好几代人卷入其中,冤冤相报,没完没了,直到双方放下仇恨、握手言和,或者在腥风血雨中精疲力竭、放弃争斗。
在报仇雪恨的问题上,大多数科西嘉人都很乐意亲自动手,但总会有人需要代劳,这些人要么是手无缚鸡之力、没人代为出头的孤苦女子,要么是害怕法律惩处、不便亲自动手的知名人士。对他们来说,把复仇大业交给职业杀手更令人放心。他们一般会去找奥尔萨蒂氏族的人。
奥尔萨蒂一族拥有大片的良田和不计其数的橄榄树,他们生产的橄榄油在科西嘉被公认为是最甘美的,但他们的职业不仅仅是生产优质的橄榄油。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科西嘉人死在了奥尔萨蒂一族的杀手手里,就连每一代首领手下的殇魂亦不计其数。不过当地有传言称,这一人数已经达到了四位数。如果不是奥尔萨蒂一族对杀手的甄选条件极为严苛,这一人数或许还会更多。从前,奥尔萨蒂一族的杀手一直遵循着严格的行事准则,只有当雇主的确蒙冤受屈,身负血仇时,他们才会出手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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