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甏里小人怪异得不像正常人,但终究是条性命,听这玩把戏的这么说,官府一时间亦拿不定主意了。衙门里有个师爷博览群书,出了个主意说,既然有原告、被告,就让两人立下字据:如果是诬告的话,原告反坐;如果原告不肯担这责任,那么就当没这事儿了。
那货郎咬咬牙说:“我为了儿子荡尽家产,老婆在家也哭瞎了眼。如果我弄错了,宁可担诬告之责,要杀要剐随便。”这样发下了狠话,官府便下令将甏敲破查验。一敲破,甏里小人滚了出来,却见手脚都已经变了形,长得紧贴在身上,身体都和甏一样了。小心地拉开他的双手,往腰上一看,却正有一块鸡冠形的赘肉。这下子玩把戏的立时被锁了起来,严刑拷打,要他交代。玩把戏的叹道:“事已至此,也没什么话可说了。”问他怎么把一个人弄成这样的,他说是用一种秘药,拐来小孩后让他服下,等周身骨骼都变软了塞进甏里,每顿只吃不加盐的猪油拌饭,吃过一个月,小孩的身体就和甏的内壁紧贴在一起,以前的事也全忘干净了。
官府搜查了玩把戏的行李,却见里面还有一个包,打开来一看,竟是一张人皮。当即吓了一跳,问他手上还有几条人命。那玩把戏的说这叫“甘枣”,是九十岁以上的老人的皮,他是从刚下葬的坟里掘出来的。问他这人皮有什么用,开始他还不肯说,后来熬不过刑罚,说那是一门邪术。这种老人皮阴干后再磨成粉,和上秘药,就成了迷魂药。只要在小孩身上沾上一点儿,那小孩就神志不清,跟自己走了。得了口供,官府报上去判了他一个斩立决,后来严禁这一类玩把戏的过境,一时间连正经耍猴戏的都不准入境。那“甏里小人”则被货郎带回了家,后来也不知养不养得活。
甏是一种小口的坛子,装酒用,口径不大,正和一个小孩脖子差不多。听了这个故事,那时我吓得毛骨悚然,信以为真,生怕会遇到“拍花”的。不过缺乏维生素确实会得软骨病,但把一个小孩塞进甏里还能养活,实在有点不可思议。现在想想,只怕亦是姑妄言之,只是一个拿来吓唬小孩子的恐怖故事的可能性居多。
螺蛳
我的故乡是浙江省桐乡市濮院镇,这里本是明初功臣濮凤的封地,明清时为江南四大镇之一。20世纪70年代,小镇依然平静,道路也全是青石板铺成的,在镇上要想找出一间比我外公年纪小的房子都难。外公家旁边有座石桥,桥名“大有”,因此这条街俗称“大有桥街”,其实是叫“有义街”。儿时,河水尚未受污染,每到夏天,我便下河游泳。游到石礅处,就看到河壁的石块上有个洞,深半寸许,直径与饭碗等同,外公说:“这是婆山洞。”
原来这事不算太久远,清咸丰、同治年间,镇子上很多人突然都得了一种怪病,天天做噩梦,不是梦见被大卸八块,就是梦到被满门抄斩,没一天睡好的。那时,正值太平军和清兵在江浙一带展开拉锯式的攻防战,刀兵不断,杀戮极重。时人张集馨写有一部日记,记的便是此时濮院一带的事情。这样的年代当然不是什么太平岁月,人人噩梦不断也毫不奇怪。只是等到太平军事败,周遭又恢复了秩序时,镇上的人还是有做不完的噩梦。
当时镇上最大的大户姓沈。这沈乡绅好佛,平时一向吃斋。那时候,他儿媳正怀孕,就因为晚上做噩梦魇住了,动了胎气,结果怀着的男胎掉了下来。沈乡绅大为恼怒,觉得定是妖魔作祟,不惜重金礼聘法师来捉妖。虽然法师请了不少,还捉到了好几只黄鼠狼,可镇民的噩梦还是接连不断。这时沈乡绅也有点灰心丧气,都准备把祖业卖了,干脆来个“惹不起躲得起”。正当他张罗着要卖祖业时,一个旧相识前来看他,见他竟然要放弃祖产,便问他何至于此。沈乡绅便把这情形说了,还说要是再住下去,以后的孙子仍然要保不住。那朋友想了想,说:“我认识个法师,不妨请他来试试。或者有效,那也是功德;要是没效的话,再搬走亦不迟。”
沈乡绅想想也对,便去请那法师。等那法师一来,沈乡绅大吃一惊,原来那是个老僧,长得亦是一副苦相,个子倒很高大,但两眼无神,竟是个瞎子。只是他眼睛虽瞎,走起路来却和两眼完好的人一般,古怪的是他肩上蹲着一只小白鼠。
那个时候很少有人见过小白鼠,都觉得甚是稀奇。那小白鼠亦像是通人性一般,蹲在和尚肩上,并不逃走。和尚一到镇上,便要沈乡绅买一批线香,在街上每隔十几步便插一束。镇子不算大,但要插遍镇子亦不太容易,只能一片片地插过来。每年七月三十,江南一带有插地藏香的习俗,镇民倒也并不感到奇怪。
和尚每等一片地方插好了香,便要人看线香上冒出的烟往哪里飘。外面一直有风,烟自然乱飘,他便说不是这儿。这样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插过来,到了大有桥边,虽然也有风,但插在桥上的香冒出的烟却全都往桥下飘去。和尚就说:“是了,正是婆山作祟。”
沈乡绅也不知这婆山是什么妖怪,和尚让他派人去桥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沈乡绅便叫人下去了。那人看了一阵,突然说:“这儿有块石头鼓起一块!”河沿尽是用大花岗石块砌成,每块都有千斤重。因为年代久远,石块全都被河水洗得又光又滑,除了鼓出的那块。鼓起的地方恰在水皮之下,圆圆的有碗口大。花岗石坚硬至极,用钢凿都很难凿出来,当然不可能是当初凿石砌河沿时故意凿成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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