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方还是假的吧,老狐狸!”依然手执人皮方子的清晓伫立在桥的一端,他朗彻的声音传进了黑暗中。
“配方并没有错!那是我‘闲来无聊’用指甲一点点刻出来的,怎么可能错?”婴儿加重了按住阿鸾肌肤的指尖的力量,“谁让月麟不开眼,又听不懂人话!何必执著于自己骨肉的鲜血躯壳呢?这世上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比如青眼的怪物!”
“我不是怪物!”即使此刻,阿鸾还是忍无可忍的大喊起来。
隔着几步,清晓冷静地逼视那怪异的婴儿,说出了全然出乎人意料的话语:“你才是怪物吧,潜伏在这个家里的‘乾闼婆’就是你——雷老爷!”
阿鸾瞬间反应过来,难怪月麟嘶吼着“乾闼婆”,却朝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冲去;难怪这婴儿的语调似曾相识——这分明就是往事幻象中“雷老爷”的腔调,只是因为出自婴儿稚嫩的喉间,所以他一时没能分辨!
“可是我看见雷老爷已经服毒自尽了啊!”阿鸾脱口喊道,虽然他知道眼前的一切,已经不能以人世的标准来衡量了。
“还不明白吗,阿鸾?”清晓叹了口气,“他喝的那就是苏摩酒啊,只是真正的秘仪和月麟的理解完全相反——他以为带走了年幼的雷少爷,其实那正是取代自己骨肉的雷老爷!”
借助苏摩酒的复苏之法,不是吸取子孙的鲜血生气,而是将自己的魂魄注入子孙年轻的身体。
香川破城之日,以秘仪返老还童的正是伪装得温良谦厚的“雷老爷”,他故意用错误的语言给了相反的暗示,略施小计欺骗了鬼迷心窍的月麟,致使对方不仅背负着残杀血族的重罪,而且也永远没法逃离衰老的紧逼。
所以月麟才会一直听见小孩子的哭泣声,那是因为被封闭在地窖里的,因饥渴而枯槁,甚至被剥去表皮的“雷少爷”一直都没有死!虽然极度衰弱无法行动,可他一直都没有死!
所以他“闲来无事”用指甲刻下苏摩酒的真正配方,为得到下一次寄生的机会而布下连环的陷阱,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这不灭的魂魄,如同蛰伏在地底的蛇虫,忍耐着死亡之残冬的煎熬,一直在寻觅和等待着下一个躯壳,在全新的枝头再度萌发罪恶的芽蘖……
他的夙愿终于实现了,一直忍耐到今天,他终于以虎头鞋操纵“万春”的躯壳,盗来玉茗的子嗣作为凭依,此刻更看中了阿鸾这个优异强大的宿主!
“记得佛经说,人的魂魄在投胎之前有一段叫‘中阴’的时期,那时他们在半空中以透明幼儿的形态存在,寻找着未来的父母托生。而这种透明的幼儿,就被称为‘乾闼婆’!”清晓的声音如清越的鸣弦,“你才是‘乾闼婆’吧,雷老爷——这才是雷家妖物传说的最终真相!”
最终真相吗?怀着长生渴望的幽魂,早已游离于神与形、生与死的界限之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循着丰盈生气的鲜烈馨香,寻觅青春的躯壳为宿主,就算知道这一切只是在尘世间营构蜃气楼的幻境,无论多么巧夺天工都枉然徒然,就算知道永寂深渊必将如影随形,也无法停止……
——这就是“乾闼婆”。
“我是乾闼婆?没错,我就是乾闼婆!”雷老爷用婴儿的嗓音发出沧桑的长笑,听起来说不出的诡异可怖,他扫视着阿鸾和清晓,“不仅仅是我,你是、你也是,所有的人都是乾闼婆!”
“我们和你不一样!”阿鸾一边挣扎一边反驳道。
“你有想得到的东西吗,那种哪怕毁掉一切也要握在手中的东西!”雷老爷逼近阿鸾的青眼,用近乎迷醉的嗓音低呓着,“就像当年我宁可杀死那位供养了几十年的天竺梵僧,也要抢来苏摩酒的方子那样。如果你有,那你就和我一样……”
每个人都是乾闼婆?毋宁说所有人都被“乾闼婆”寄宿着——那些潜伏在血脉深处的渴望,对生的渴望,对爱的渴望,对一切求之不得的渴望,那可以极端扭曲到导致人类一步步化为妖魔的贪婪渴望,才是真正的乾闼婆!
说到这里,婴儿那白漫漫的瞳孔突然透出了真切深沉的哀恸之色:“那梵僧临死前对我说——‘乾闼婆’就是‘虚无缥缈’的意思,不顾一切追寻虚无缥缈的东西,却不知道自己也虚无缥缈,妄想用虚无缥缈的手,把虚无缥缈握在掌心。所有在追寻中迷失了自己的人都是乾闼婆,一旦成了乾闼婆,就永远都无法摆脱乾闼婆的命运。”
“那我也是。”突然响起了斩钉截铁的断言,伴着话音,清晓沉着地举步朝阿鸾和他怀中的婴儿走来,“我也是乾闼婆——无论如何,我也决不会让你带走阿鸾!”
“不要过来!”“雷老爷”朝步步逼近的清晓发出尖锐的阻止声,仿佛呼应他的情绪,桥下血池里妖魔们百倍的激动起来,浓腻的波浪滔天翻涌……
“放了阿鸾!”清晓并不理睬他的威胁,只是默默的地朝桥上走着,咫尺间的距离走来却意外的漫长。
“难道你不知道踯躅桥是什么地方吗?”雷老爷威胁中隐隐透出一丝慌乱,这一刻,血的波涛哗啦啦向两边分开,魑魅魍魉簇拥绑缚着一道皎洁的人影从血池中升起——那竟是莲华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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