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吃痛一下子松手,就在解开牵绊的一刹那,她的背影蓦地消失在阿鸾视野中。石质桥面的强烈撞击随即传来,宣告着少年好歹已回到人间的境界,但这并不代表危机解除——从妇人伤口中喷出的血之星火沾上他的衣袖,顿时在身上疯狂蔓延开来。
阿鸾慌忙笨拙地扑打这诡异的紫炎,却徒然使之更加肆虐而已,这火焰并不燃烧衣物,而是带着凛冽苦寒直接穿透肌肤,冻结血液,摧毁骨骼。只是片刻,少年的动作便开始僵硬,眼看这妖焰就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猎猎招展的风声划破寂静,厚重的丝织物接二连三的准确扑击在阿鸾身上,随即织金锦缎一下子将他兜头裹住,伴着一阵令人安心的和煦温暖,冰冻的无明怪火顿时湮灭了。
瑟瑟发抖的阿鸾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战战兢兢地从锦衣下探出头。夜空早已恢复了平常的深邃幽暗,周围漆黑一片——因为灯火和月明全都聚集在眼前这一泓秋水之上,那毫无瑕疵的锐光一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是刀!少年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本能的后退着,却被衣衫下摆绊得踉跄跌坐在地。随着毫不掩饰的爽朗笑声,阿鸾的领口突然被一把抓住,短狭的刀锋猛地贴上他眼角,视野随即被一张猛兽般精悍的面孔占据了。
阿鸾一时间忘记惊恐注视着眼前的持刀者,却迎上了那微妙混合着犀利、灵动与率真的目光。对方看来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十分罕见地留着全发,那随意披散着的发丝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泛着红光。乱发下是宽阔的额角和傲慢的下巴,不羁的笑容与鲜明俊朗的五官相得益彰,加之在黑夜里看来都异常华丽的衣饰——这少年给人的感觉就像逐风而生的异国人一样。
“真漂亮!”听到自己心声被华服少年随口说了出来,阿鸾一阵心惊,然而对方却自顾自地调整短刀的位置,刺眼的反光让他反射性地闭上眼,这一刻,耳中传来低低的咋舌声,“干吗藏起来,你的青眼睛……”
青眼睛!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阿鸾想都没想就猛地推开华服少年,狼狈地远退到桥栏杆边。
还是被发现了——自己的青眼睛!
虽然在明亮的地方看来并不明显,但是一到暗处,阿鸾的瞳孔就会透出薄薄的青影,因此眼神总带着倒映浓密绿荫的深潭的感觉。正是这双眼睛,让光明与黑暗在阿鸾面前变得毫无意义——就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依然能清晰的窥见落在地上的花针。
这双眼睛消解的又何止是光与暗的界限:虽然在家乡的山村里,人人都嫌恶地叫着“青眼枭”而疏远幼小的阿鸾,但童年的他从来都不觉得寂寞——通往后山的路口,池塘边的树下,乃至屋角旮旯,到处都有愿意和自己玩耍的“伙伴”,虽然他们的形貌和村人们稍稍有些不同。
可是父母却总是严厉禁止阿鸾与那些“伙伴”玩耍。从双亲和村人一样困惑的视线中,阿鸾渐渐了解到他们也许根本看不见围拢在自己身边的“伙伴”。可是为什么要禁止交往呢?这些长相怪异的家伙明明都很亲切啊!
直到有一天,阿鸾看见古怪的陌生来客旁若无人的登堂入室。回忆的细节已经被流逝的时光抹掉了,他只依稀记得那客人径直走向父亲,抬手指中他眉心大喊了一声什么,这位体格健壮的家长突然间矮了下去——像被抽干全身血液般,他就这样站立着变成了一具枯槁的干尸!
当时阿鸾正从房内出来,真真切切地目睹了这一幕,忍不住发出破碎的惨叫。陌生人听到响动倏地转身,眼看便要发现阿鸾!就在这一刻,潜伏在家门内外各个角落的“伙伴”们突然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层层叠叠地拦在他身前,阻挡了陌生人致命的视线……
接着亲戚乡邻全都涌到家中狭窄的堂屋里,什么也不做只是哭天抹泪,那陌生怪客不知何时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平素要好的“伙伴”们躲在大门外探头探脑地张望,伸出细长的指爪指指点点,似乎在提醒什么的样子。
阿鸾大哭着告诉大家屋里曾来过不速之客,然而这只换来旁人的侧目和母亲的呵斥:“早就说不能和鬼怪玩耍,你偏不听!都是你招来的,青眼枭!”
为什么连母亲也叫自己“青眼枭”呢?为什么连母亲也将自己视为不孝的恶鸟猫头鹰?从那一刻起阿鸾渐渐明白,正是这双青眼使自己的世界因充满魑魅魍魉而变得过分拥挤,又因缺少朋友亲人而变得异常冷清。
还以为离开家乡,便可以就此逃离青眼枭的宿命……可是自己为什么偏偏走上踯躅桥呢?明明有人善意忠告过不要接近,自己刚来的时候也确实看到这里逡巡着异样的身影啊!若不是如此轻率的话,今夜也就不会看见夜光云、不会遇上那古怪的狂奔妇人、更不会被眼前的少年随口揭穿最想掩藏的秘密。
然而华服少年丝毫没有注意到阿鸾心中的波澜。他很美味似的舔了舔幽蓝的短刃,随即将它收入描金黑漆鞘中;刀鞘上的牙形坠饰轻轻晃动,一瞬间闪出温润的光泽。
看到短刀阿鸾才意识到反应过度——怎么说对方也是将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的恩人。他歉疚的低下头:“谢谢你出手相救。但是请把刚刚发生的一切统统忘掉吧,还有什么青眼睛不青眼睛的,都是月光映得你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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