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的女孩子!”一瞬间少年脱口喊道。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画上的少女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而这位女童明显年幼许多,看起来仅是豆蔻年华;因此她不可能有画中人那样慈悲而包容的眼神,更不会完备那如同皎皎白莲般的风神;然而单就容貌来说实在相似得惊人,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姊妹似的。
“你不是卢公子!”女童的声音惊回了少年的思绪,黑暗中她好不容易才看清眼前人的面目,此刻的表情简直可以用震惊来形容。女童一把拽住搭在阿鸾肩上的外褂:“这是卢公子的衣服没错啊!可是为什么是别人呢?我……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家里人很快就会发现我不在的……怎么办,已经没有时间了,该去哪里找卢公子啊……”
从颠三倒四的句子中,阿鸾好歹弄清了是怎么回事——夜黑路暗,这女童单凭醒目的外褂来分辨,所以把自己和卢清晓弄混了,竟跟错了人一直来到松虫院!而这清寒寂寥的僧舍根本没有关门防贼的必要,她也就顺理成章地从虚掩的角门溜进来了。
想到这里阿鸾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清晓的确是胡来的膏粱浪子没错,但香川城的女儿家也实在不容小觑,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一出了……
“我已经等卢公子十年了……”髫年稚龄不该有的幽怨语声陡然落入阿鸾耳中,他有些吃惊地望向那名女童,心里正嘀咕着:十年前你还是三四岁的黄毛丫头吧!然而眼前的所见却令他不能再以玩笑视之……
“从十年前得到卢公子信物那天开始,我就在等他了……”女童柔嫩的指尖求救似的抚着挂在胸前的饰物——那是一个不加雕琢的牙形坠子,沉稳的金茶色中泛出云团似的赤晕,通体流畅圆润却看不出什么质地;正和清晓想要送给阿鸾的刀鞘坠饰一模一样,除了个头大出一圈之外!
一切谜底都已经揭开了——眼前的女童就是清晓今晚的约会对象,这浪荡公子要与之共赏肖像的知音画中人吧!图影看起来之所以略长几岁,可能因为那是清晓想象中她长大成人的模样。
“卢清晓……你这个作孽的家伙!”阿鸾没来由的义愤填膺,咬牙切齿的嘟哝着——女童天真烂漫,将这信物看作山盟海誓,但清晓可是个逢人就会相赠表记的滥情人啊!今天他还以有缘这种荒唐理由,要把同样的牙坠送给萍水相逢的阿鸾呢!
“先生你认识卢公子?”女童抬起晶莹明净的瞳孔,一眨不眨地仰望着阿鸾。这毫不掩饰的注视让少年顿时局促地红了脸,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就算给出否定的答案她也不会相信吧:若不认识,清晓那件外褂怎么会在自己手里呢?
“拜托先生务必成全我!”女童双膝一软就要下跪,阿鸾连忙拦住,一迭声地说着何至于此,额头上连汗都下来了:“还有快别叫我先生了,我只是个小伙计!你就叫我阿鸾吧!”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阿鸾。我在等卢公子,想着就这样一直这样等下去也无所谓。可是不行了——花一定会凋落,水一定会东流,有些事情的发生根本无法抗拒。”女童明净无邪的瞳孔已隐然染上泪光,“已经没有时间了,我等不过明天……”
阿鸾听着,不由得暗自叹息——看来是有了人家了吧。看你的穿戴就知道家境不错,人品又生得这么好,父母替你找个般配人家岂不是很妥当,何必执著于那个浪荡子呢?
阿鸾一面想着,一面嗯嗯啊啊的答应,突然间那女童用力拉住他的袖口:“那么就说定了,我就在踯躅桥头等你们!”
“踯躅桥?”这名字让阿鸾顿时清醒过来,连忙问道,“说定了什么?在踯躅桥头等什么啊?”
女童一字一字郑重地说道:“阿鸾你答应我的!明天落日之前,带卢公子到踯躅桥头见我!”
自己只是有口无心地应答,没想到对方却如此认真,阿鸾正要分辩,却迷惑于这女童瞬间流露出的,这个年纪少有的沧桑:“这是最后一面——若不见卢公子这最后一面,我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
话说到这种程度倒让阿鸾没法拒绝了。他心想着白天的踯躅桥应该没问题吧,不自觉地用徽州腔嘟哝起来,“如果清晓问起来谁想见他可怎么办……”
“就请告诉卢公子:衣羽在等他!”女童衣羽对阿鸾深深一礼,转身便向僧院角门跑去,少年情不自禁地目送着那薄茶色的娇小身影,看她盈盈穿越过苍松翠柏,如同自在飞舞的蛱蝶。
走到门口,衣羽不失周到地回头向依然呆立原地的阿鸾再度施礼告别,这一瞬间的举动竟有了碧玉年华的婀娜风情,随即那轻柔的白缣衣掠过门框,像烟云似的在黑暗中渐渐飘散了……
正午时分,在香川城中最热闹的桐坊大街十字路口,阿鸾终于碰上了卢清晓招摇过市的七宝璎珞车。
鸦青色高丽扇挑开染着丛云翔鹤纹的车帘,清晓那得意洋洋的俊脸出现在帷幔的阴影下:“怎么样,我说还会再见面的吧!”
阿鸾却全然没有重逢的感动——他面无表情的将那华丽过头的外褂递到清晓面前。对方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跟我计较什么啊,一件衣服还巴巴的还回来!喜欢就穿着,不喜欢就丢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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