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自来熟的腔调让阿鸾无名火起,顺手把褂子丢入车中。没想到帘内传来窸窣的避让声,少年这才注意到还有别人——清晓的身边依偎着绮年玉貌的美人,那披着重重叠叠深绯衣衫的姿影如天竺牡丹般艳丽妖娆。她举起袖子象征性的遮住面孔,算是在陌生男人面前的礼数,但那动作却更让袖口的宽镶密滚映衬出娇媚无双的容颜——看起来,这是个对自己魅力的质地再清楚不过,并懂得将其锤炼打磨而成为锋利武器的女人。
“你昨夜见到‘知音’了吗?”阿鸾再也忍不住了,他直视着清晓劈头问道。
清晓明显露出困惑神情,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啊!那个啊,因为没见着也就没了兴致……”
衣羽等了你十年,你却因为没等到就轻率失约,如今还和别人寻欢作乐!阿鸾顿时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要说的话千头万绪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虽然对少年异常的反应有些不解,但清晓看到同车美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还是准备放下车帘继续前行。阿鸾一把拉住缰绳,终于脱口喊出:“可是衣羽还在等你!”
“衣羽?”清晓的表情相当迷惘,看来在他浓墨重彩的猎艳经历中,那清丽的女童实在是很淡薄的一笔。
“请跟我去见衣羽!”阿鸾毫不相让。
“可是我正和虎妃……”从清晓口中报出香川城首席花魁之名,然而这只能让阿鸾更不罢休,他瞥了一眼车内的艳影:“虎花魁天天都在这里,可是衣羽等不到明天了!”
“可我的确不认识什么衣羽啊!”可能是顾忌同行的花魁吧,清晓一个劲地否认着。
忍无可忍的阿鸾再也不顾什么,直截了当地揭穿这谎话:“你胡说!衣羽她不就是你画中的人吗?”
“画中人?难道……是我画的那幅仕女图?”清晓忍不住坐正身体。
“没错!就是那个……”
“我说怎么一直找不到,原来被你拿去了啊!害我空手去拜访,被人家取笑连门都不让进!刚才怎么不说呢?快把画还给我吧!”
清晓连珠炮似的一席话让阿鸾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他连忙否认:“不是我拿的,是你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这个无所谓啦!快还给我吧——若是山水花鸟什么的送你也无所谓,不过这是人物小影,若不拿回来,很是对不住画中人呢。”
“这个……”阿鸾更加窘迫了,他左顾右盼着低下头,“我……我不小心把画弄丢了。”
“啊?弄丢了?怎么弄丢了!”
“对不起!对不起!”阿鸾完全没有了质问对方的魄力,“我一松手,画就被风吹到踯躅桥底下河里边去了……”
这一瞬间,暗影从清晓明朗的眼眸深处浮起,阿鸾连忙抢在他发作之前做最后的努力:“弄丢你的东西是我的过错,我会尽全力偿还!这和衣羽没关系,无论如何你也得去见她!你若不喜欢衣羽,从一开始就不该送信物给她让她有所期待,白等你十年啊!”
阴云缓缓笼罩住清晓的脸庞,他断然放下车帘隔绝阿鸾的视线,低垂的锦帐内传来毫无感情的冷语:“我是绝对不会去的。也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肥马香车碾起浮尘扬长而去,只留下阿鸾一人呆若木鸡地伫立在街头…
“你还是忘了他吧!卢清晓根本不值得你喜欢!”直到大喊出这句话,支吾半晌的阿鸾才有勇气抬起头去看静立在踯躅桥边的衣羽。
虽然只有几个时辰不见而已,但阿鸾却明显地感到衣羽的美越来越让人无法逼视。可能是为了见心上人的缘故吧,她特意在素缣衣下穿了成人风格的珠灰长袄和胡桃色百褶裙;抑或是苦苦等待十年的人不愿见自己一面的现实,让这小女孩一下子意识到世事残酷——此刻衣羽看起来竟像一夜长大了几岁,倒与阿鸾年龄仿佛,那浸染着忧伤阴翳的目光也越来越有了画中人的神韵。
少女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踩踏着地上一只大飞虫的尸体,这令阿鸾愈发慌了手脚:“对不起!你打我骂我也不要紧——是我没本事,没能把清晓带来……”
“阿鸾你不要在意,本来就已经偏劳了,我谢你还来不及呢!”一直片语不发的衣羽突然朗声说道,她一脚将早已破碎的飞虫踢到桥下,毫不畏缩地抬起头朝少年绽开坦然的笑容,“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应该请别人代劳的。所以我要自己去找卢公子!可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一定做到!”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亏欠对方的阿鸾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衣羽优柔地垂下眼帘:“在我去见卢公子这段时间内,就请阿鸾你扮成我的样子呆在房间里,帮我瞒过家人的眼目。”
阿鸾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请求,可现在拒绝已经来不及了,他不由得为难地摸着脑后乌油油的发辫:“应该……是可以啦!只是不会被发现吗?”
“只要让家里人误以为我在房间里就行了,反正不经我同意他们也不敢进我的闺房!”衣羽说着缓缓抬起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阿鸾,那眼神坚定而灼热,丝毫不给人回转的余地,此刻的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天真无知的女童,“求求你,阿鸾!我等不下去了!我再也没有十年可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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