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别无选择……”月坡寻声转向阿鸾,满脸俱是凄怆的无奈,“小兄弟,你看得见彼岸世界,如果有缘碰上芳姩,请帮我告诉她:我不是不要她——为了写戏,我连自己都不要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我才不说这样的话!”阿鸾又伤心又愤怒,控制不住地吼道,“你自己明明也‘看得见’,为什么要我来转告?这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
清晓叹了口气拦住阿鸾:“还不明白吗?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月坡同你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什么不一样?”
“月坡和你不同,他根本就没有可以看见那个世界的眼睛啊。”
“怎么可能!”阿鸾用力甩开清晓的手,“他在戏里都写出来了,写得清清楚楚一毫不错,他写得分明就和我看见的一模一样!”
“小兄弟,卢二爷说得没错,我真的没有你那样的‘青莲华目’。”月坡的回答如一盆冷水自阿鸾顶上兜头浇下。
“你是说……你看不见?”阿鸾还是没法相信,转头指向小墨和小素质问着月坡,“可是我第一次在牢里看到你,你就在和小墨小素说话呀!”
小墨冷笑着:“蠢材,那天小素就告诉过你,我们是在‘守株待兔’,专等着这个人的魂魄命数!”
——原来月坡之所以能看得见小墨小素,不是他也拥有映照彼岸的眼睛,而是因为他正是这对无常使者的猎物!
——上一次大牢里的偶遇,也不是黑白无常自此改了工作地点,而是他们这次任务的对象就在眼前,而一直迟迟不能动手的原因,是因为月坡和芳姩之间那笔账还没有算清!
“我利用了你,小兄弟。”月坡的语气里多少有些愧疚,转头向着少年,他的脸上却隐隐焕发出了令人不能逼视的,近乎圣洁的光芒,“自从确定你真可以看得到彼岸世界,我就开始利用你了——因为跟着你就能见到芳姩。为了制造机会,我总是哄你丢开护身的犀角,到头来你还真的带我去了异界,虽然只惊鸿一瞥,但那真是一份意外的大礼!这样的异能实在了不起,但我并不羡慕你。”
是的,阿鸾知道月坡完全不必羡慕自己,因为他有着无需天赐也永不消退的异能,那就是一个填词家的想象力。这种异能可以在空无一物的不毛之地上,开出蜃楼的花海,激起海市的鲸波,不需要亲眼看见、亲耳听到,月坡就能创造一个无限真实,甚至超越真实的世界。
——但月坡不是“同伴”,他和自己“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阿鸾觉得这个真相带给自己的冲击,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大。他后退一步站在清晓的身边——是这个人告诉自己,“同伴”并不是彼此相同相似这么肤浅的意义。
没有两个人是彼此相同的,就像每一朵火红的波昙华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光芒,而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跨越了一切限制和障碍,朝着同一个方向并肩前行,即使百折千回也决不气馁,即使千难万险也支持着对方,这才是“同伴”。
教给自己这个道理的是清晓,是觉得从不被人需要、从来只知道索取而无法带给别人什么的清晓。
“我不会和韦家小姐说的。”阿鸾终于控制不住地流出泪来,但他的声音却是那么坚定,“韦家小姐一定希望听到你自己跟她说,这一次,请务必亲口对她讲清楚!”
月坡呆住了,良久之后,他释然地点了点头:“好吧。毕竟我不能永远都躲在……波昙华的光芒里……”
月坡戏文绝笔《波昙华》终于上演了。
在裹挟着高月坡和韦芳姩的冰雪火焰消失之后,阴暗潮湿的水牢中,小素舞动双手,周遭的无形幽暗霎时如墨雪般,层层飘落覆盖下来,凝成了一部厚厚的漆黑书册。小墨轻轻引指,满壁用月坡心血书写成的鲜红文字,从第一行开始,秩序井然地飘然而下,句句排排印在了这本黑书之上。
“哎呀!‘肚皮’头陀忘记给它题名了。”小素突然想起还有这件事未了。
“名字……早已经存在了。”清晓说着,转头朝阿鸾投去若有所思的沉静眼神。
少年虽然还没能控制不断坠落的泪水,但也心领神会,他强忍住抽噎回望向同伴:“是的。它就叫《波昙华》,月坡大师的《波昙华》……”
清晓几个通宵不睡,誊录好了这名叫《波昙华》的戏文,随即和阿鸾一起,找到了藏匿乡间的徽调班。原本不想再惹是生非的班主只看了开篇的文字,便心潮激荡不能自已,说就算捕快官兵再来也不怕,就算没有舞台,只有街巷间场圃上的一席之地,他也要率领全班艺人,将这部传奇唱遍天下。
《波昙华》首演当天便万人空巷。从第二天开始,盐总高老爷雇遍城内的名戏班轮番唱开了对台戏,那些响当当的名角们一个个走马灯似的上场,白唱白演却还是赚不到观众。如今人人争睹的是焚楼的红莲炽焰,追慕的是烈女的大义英风,切齿的是清兵的凶残屠杀。
——终于有人将那段被掩盖的往事揭露出来了,香川的男女老少也因此有机会借感慨剧中人物的悲欢离合,来一吐心中郁积的仇恨块垒。过去的难以追偿,但却不应该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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