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样的女子也会变成恶灵怨鬼呢?她明明是那种在感觉不到季节变换的深院曲房之中,日复一日渐渐昏暗下去的灯光里,做着针线抚着儿孙,偶尔抬起头看一眼已华发渐生的夫婿的背影,眼中依然荡漾着却扇那一刻的羞涩与娇柔的女人。
“反正这笔债总是要算的。芳姩小姐别怕,只管去。我们替你做主。”小素从来就是个豆腐心的墙头草,此刻他一边召唤着畏缩的访客,一边走上来与小墨并肩而立,两人之间顿时形成一道劈开犀光的甬路。年少的黑无常使者朝芳姩抬了抬手,老大不情愿地说道:“干脆点,把亏的欠的都算清了,我们也好交差。”
一瞬间,月坡周围的水面被青白的火炎笼罩了,芳姩眨眼间已越过甬路出现在他的面前。凌空漂浮在水面上,居然高临下的俯视着对方,白衣的冤魂轻声呼唤道:“高月坡……”
可月坡却置若罔闻,他不去看近在咫尺的女子,也不回应她呼唤的声音。
这沉默令阿鸾忍无可忍,他为什么不回答,既然已经说了要给芳姩一个交代的话,为什么现在却又是这种口是心非的态度?少年终于忍不住脱口问道:“这位芳姩小姐到底是谁?”
“芳姩……是我的未婚妻。”良久之后,月坡才无力地回答道,“她是韦孝廉家的千金,从小就和我有婚约……”
原来这便是月坡一听见别人提起自己的婚姻大事就勃然变色,并始终讳莫如深的原因——自从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写作传奇的道路之后,便无视众人反对,一意孤行自己剃了发和家里断绝关系,也拜托父亲和韦家解除婚约。可韦家将此视为奇耻大辱,坚决不允,硬是把女儿装束好送到高家,高家竟也顺势张灯结彩举行嘉礼,让芳姩和一只公鸡拜了堂,从此成为高家媳妇。
月坡听到消息只觉得五雷轰顶,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因为自己的关系,让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好端端的小姐,等于没出嫁就守了活寡。几次劝说父亲送还芳姩不成,他干脆直接写了休书回家,却没想拿到休书得当天,韦芳姩当庭积新,要自焚明志!
此举顿时惊动了高韦两家,出人意料的是两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不仅没有半个出来劝阻,竟还对这“节烈之举”大加赞誉褒奖,这等于就是活活地拿了人往火坑里推。更何怕的是芳姩尸骨未寒,两家就上奏朝廷以求旌表,如今高家街口、韦家门前,就树着用她的性命换来的贞节牌坊和烈女碑石!
“他们把人命看成了什么!”即使在这一刻,月坡说起来还是咬牙切齿,“在他们的规矩里,人命还不如块石头!”
所以月坡才会写淫奔,讽愚孝,高歌快意恩仇,暗喻善恶轮回,作种种惊世骇俗的传奇,去抗击那草菅人命的规矩。可是韦芳姩之所以会死,归根结底是因为这杀人的规矩不错,但将她推到这规矩的獠牙间的又是谁?难道仅仅是那群锦衣华饰的巨口妖怪吗?
这一刻阿鸾和清晓对看了一眼,又默默地低下头去,月坡的性格便是如此,既可敬可叹却又可恨可怜。
“逼死我的人,到底是谁呢?”再没有谁比本人更有资格追问这句话,抬起盈盈的泪眼,芳姩凝眸注视着自己最亲近的仇人。
“其实我心里明白,逼死芳姩的是我。她这条命应该算在我头上。”再也无路可逃,月坡此刻终于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可是作为一个填词家,我只懂得这样的生存方式。自私也好,残酷也好,即使重来一遍,我也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到最后关头,月坡却还铁了心说这种决绝的话!亭亭伫立在夫君面前的芳姩果然露出了惨淡的笑容,苍白的火焰一瞬间暴涨,霎时将他重重笼罩住,映得那伤痕累累的面孔一片虚幻,仿佛五官都在渐渐融化消失。
“两位使者,我要拿走我的东西了。”芳姩紧咬牙关,从齿缝间迸出恨之入骨的话语。
“请便!”小墨无奈地摊了摊手,“每笔账都记得明明白白,不然我们早就带走他交差了。”
如果跟无常使者同去,那月坡的未来是配入转轮,重历六道轮回;但若被芳姩这样的怨灵攫走,那只怕他将幽冥沉沦,永世徘徊在黑暗的夹缝维谷之中!
“快、快求求她啊……”此时的阿鸾急得话也说不周全了,连清晓都忍不住提醒道:“都到这时候了,你对韦家小姐就没一点愧疚之情吗?”
“笑话!我怎么可能不愧疚?”月坡吃力地苦笑着,“我亏欠芳姩的,百倍千倍的愧疚也不足以报答!”
芳姩下意识地摇着头:“我真不懂你的意思——又说亏欠我,又不承认我是你的妻子,甚至连写戏为我超度都不愿意,我有哪里不好你不要我?”
月坡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艰难的残喘着。
阿鸾就是不明白,他到底是心虚还是斗气,干吗偏偏不理韦小姐,就是不愿和她说话?明明韦小姐还顾念着几分情义,言辞没那么决绝,月坡为何非要把事情弄到绝无回转的余地不可?
少年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真是的!韦家小姐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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