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那晚的晚霞实在是宁静,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象。
走到老河旁边的时候,爷爷突然站住了。我们几个都跟着站住,不知道爷爷怎么了。
爷爷没有动,我们都不敢动。
爷爷忽然侧了侧头,对老河旁边的一条田埂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着,别再跟来了!”那条田埂上没有任何行人。
“不要我们跟着吗?”金大爷迷惑道。
“不是说你!”爷爷的声音仍然很大。
爷爷又站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头来对我们说:“好了,它走了。我们接着走吧。”
“谁走了?”金大爷问道。他环顾四周,这里除了我们几个没有其他人。
爷爷说:“一个孤魂野鬼,刚才跟着我们走了好远。”
金大爷和易师傅立即缩头缩尾,怕冷似的紧紧靠近爷爷。爷爷说:“你们不用害怕它,它已经走了。再说了,这种游魂就像山里的蛇一样,你不碰它,它不会无端攻击你的。”
顺着老河走了一段,终于到了易师傅家门前。但是我们没有进易师傅的家门,而是从旁边绕了一道小路,直往山顶上走去。金大爷的身子有些发胖,爬山路的时候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易师傅比较瘦,走路比较轻快,但是他的脸色凝重,若有所思。爷爷则目光直盯山顶上,虽然茶树遮住了山顶,但是爷爷的目光似乎透过了茶树与杂草,早已看到了那座土黄色地坟墓。我跟在最后面。
听着金大爷“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又走了一段艰难的路,最后到了山顶上。那座新坟就静静地伏在我们跟前。墓碑上刻着“爱子许易之墓”,左下侧刻着“许父马母泣立”。看着那个隶书字体的“泣”字,可以想象到许易的父母亲扶着他的棺木时悲痛欲绝的样子。
许易似乎感觉到了我们的到来。一阵清凉的风轻轻扑面而来,茶树叶发出沙沙的微鸣,荒草也在脚边轻轻摇摆抚弄,那个只有骨架的灯笼还插在这里。送葬的灯笼跟一般的灯笼是不一样的。平时用的灯笼是南瓜般大小,用一根细绳悬挂的,送葬的灯笼则只有平常灯笼的三分之一那么大,并且它不是由细绳悬挂的,而是由一根细竹竿撑起。其形状与古代冷兵器中的长柄锤有几分相似。
当亡人出葬的时候,举办葬礼的人家要请几个未成年的孩子举起这些灯笼一起送葬。送出的灯笼不能再拿回来,一般留在坟头。
这种纸和竹篾做成的灯笼经不了风吹雨淋,这个灯笼能保持到现在,不能不说本身就是个奇迹。这时候晚霞消去了一些,虽然头顶的云朵已经不那么红了,但是天边还有一点儿红色没有褪去。整个天空看起来就像一块洗毁色了的蓝布。
“许!”爷爷对着那个冷清的坟墓叫唤道,仿佛在叫一扇里面有人的门。坟墓里的人不可能回答一声“唉——”。回答爷爷的只有呜呜的哀鸣的轻风。金大爷哆嗦了一下,易师傅则冷冷地看着坟墓。我按照爷爷的吩咐,默默地站在一旁。
“许——易——”爷爷这次拖长了声音,像曾经妈妈给我喊魂那样呼唤坟墓里的人,坟墓还是静静地伏在那里。只有轻风的呜呜哀鸣声稍微加强了一些。金大爷忍不住跺了一下脚,双手藏到了袖子里。易师傅咬了咬牙,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丝寒意。我的感觉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感觉到身边的荒草更加有力地抚弄我的小腿。
“许……易……”爷爷把声调降了下来,声音拖得更加长了。那声音低沉到不能再低沉,声音似乎也变得有了重量,沉沉地往地下坠,直坠到地面,然后像水一样渗入干裂的土地。金大爷更加冷了,他挽着袖子蹲到了地上。易师傅的牙齿开始打颤,牙齿碰撞出“咯咯”的声音。我突然打了个冷战。
“许易……”爷爷对着坟墓笑了笑,声音恢复了正常跟人打招呼的状态。
【72.】
“唉……”一个懒洋洋的回答从对面的坟墓里冒了出来,如一个睡熟的人翻身的时候发出的一声叹息。
金大爷吓得立刻站了起来,如灯笼一样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易师傅的牙齿立刻停止了打战,眼睛也不眨动一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呼出来,这样有缓解紧张和恐惧的效果。就连刚刚呜呜低鸣的风,此刻也停止了,茶树和荒草也静止了。
爷爷低了头去掏衣兜,弹了一根烟叼在嘴上,然后掏出火柴划燃,将嘴边的香烟点上,动作娴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将烟拿下,走到坟前,将烟的过滤嘴插在墓碑前面。
我们不明白爷爷在干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烟如香一样冒出腾腾而上的烟雾,我知道了,他是给许易上香呢。
“许易,我和你师傅来看你了。虽然易师傅在你活着的时候没有答应收你为徒,但是他看你这些日子帮忙做了很多木匠活儿,他心里感激着你呢。现在我把他带来了,他答应收你为徒弟。”爷爷指了指易师傅,说道。
易师傅连忙对着那块冷冰冰的墓碑点头。
爷爷又指着金大爷说:“许易,这是金大爷。你曾帮他做过一个木床的。他说你的木匠活儿做得很好呢,特来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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