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时候,有消息传来,范家还活下一个小女孩,晚上起夜,趴在后院里的木杌上呼呼大睡,算是拣了一条命。范家人丁单落,几代单传,五服之内没有一个亲戚,同情归同情,却没有一个乡亲肯伸手。这时候就有人想起了柳家班,问柳大年愿不愿意收留。
女孩子眉清目秀,短袖小褂,楚楚可怜,是个唱戏的料,柳大年心里很是喜欢,推托了几回,便收了下来,随着老规矩,给女孩子改名叫柳望兰。
戏班子绕了好几处地方,回到驻地休养排练,大概过了小半年,范南镇的南家小少爷竟然自己跟过来了,衣衫褴褛,面目黑黄,说是想拉胡琴,柳大年震惊之余不觉心动,便托人往南家捎信,这边让他先跟自己练着,为了南家的姓氏,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柳望南。柳望南的出走在南家激起了轩然大波,祖传的衣钵不接,偏去做走江湖下三流的戏子,南家丢不起这个人,捎了几回口信让回去,他都置若罔闻,终于惹恼了南老爷,彻底断绝了父子关系,好在自己还有三个兄弟,柳望南心里的愧疚淡去了一些,开始专心致志学习胡琴。
柳大年新收的这个徒弟,点到即止,什么话都不用多说,往往摆弄出来的比他自己都高一筹,你根本就不用拉拉扯扯嘴里骂鞭子抽,没几年功夫,就把整本整本的戏拿下来,而且不墨守陈规,无论是什么乐器,他都会驻足,找出自己可以借鉴的方式,没过多久,柳望南的技艺早已超出师傅很多了,班子里的大牌都由他操琴。
柳望南闲下来的时候,自己拉一小段曲子,开始拉人家的,后来就拉自己编排的,嗯嗯呀呀曲调非常上口,先在戏班子传唱,后来在大戏休息的间隙补空,慢慢地就流传开来,在乡间田头小唱。
柳大年心里一动,就把民间流传的一个故事说给柳望南听,一个富家公子爱上了一个青楼女子,迫于原配夫人的干涉,青楼女子跳楼自杀,暗恋青楼女子的穷书生也为情而死,这个故事凄婉缠绵,若是写成一出戏,一定能唱红。柳望南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故事,沉迷于新戏的编写中。
柳望兰家遭变故时,只有三岁左右,跟着班子里的人哼哼呀呀,就这么混了两年,竟然也能唱下大段的台词,赶到五六岁就开始正儿八经学戏了,离他们七八里的地方有个班子,里面有几个名角,柳望兰早晨喊嗓子,总是顺着田埂走到人家园子边遛边喊。赶上天寒地冻,也不空闲,那几个角儿都很喜欢她,倾尽所有把自己的拿手戏不保留地传给她,她回来后就练功,有时还跟班子跑堂会的打下手,当时流行的曲目唱了个八九不离十,身段软中有硬,一颦一笑,都翩翩入画,渐渐就唱出了些名气。
柳望南的新剧完成时,定名为《情冤》,扮演剧中女角青楼女子的非柳望兰莫属。新戏上映的第一回,柳大年特意选在离班子三百多里以外的齐杭府,那里名流商贾云集,是当时最繁华的集镇。
柳望兰独自一人,对着挂在篷墙上的一面大镜子,细致地画眉,上装……一亮相,鬓贴花黄,凤眼迷离,娇小玲珑的鼻子之下丹唇一点,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一副妩媚动人、凄楚惨淡的青楼女子形象,随着嗓子一亮,把周遭的人都震了。
这一出戏捧红了柳望兰和柳望南两个人。齐杭府家境殷实的人家都把邀二人唱堂会当作八面风光的事儿,争相摆谱儿,价码跟着上涨。
苏府老爷做寿,出了个天价,不少人咂舌不下,柳家班在苏家后花园的空地上搭了个戏台,柳望兰瞅着机会孤零零地坐在花园一角的石凳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手里握着那块长命锁,细细抚着上面的纹路,暗自垂泪。
柳望南跟过来,“又想起爹妈了?唉!”
她用指尖画着长命锁背面的那个“范”字,“若是爹妈还活着,我哪里用得着东奔西跑,街头卖唱?”
柳望南不知道怎么劝慰,只是默默不语地站在一边。
催场锣鼓响起的时候,他们急匆匆朝台子赶去,柳望兰低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赶忙说,“对不住,请让一让。”
男人顺从地让出道路,她说了声“谢谢!” 飞快地抬起头,见到一个儒雅的年轻人,俏脸忍不住“唰”地一下子红到了脖根。柳望兰声腔绕梁漾窗,高吭时信马由缰,自由驰骋;低回时行云流水,婉转清丽。柳望南的胡琴也卖劲儿地帮衬,一根弓子两根弦充满了喜庆祥和的穿透力,园子里苏家人一片叫好声。
跟苏家人见面的时候,柳望兰才知道那个年轻人竟然是少公子苏伯清,不禁又是一阵心跳,周围亲戚中有多嘴的,指着柳望兰夸奖,瞧这闺女长的多俊啊,跟少奶奶模样有点像啊。大家互相瞧了瞧,还真是仿佛。苏家少奶奶面色一沉,神情恼怒,只在眼睛瞟向苏伯清的时候,才嘴角上扬,微微笑了笑。柳望兰一阵艾怨,对方不愿意被人比作戏子,她叹了口气,喜悦的心思淡了许多。
齐杭府交通便利四通八达,繁华熙攘的街道,还是僻静的小巷,都耳闻听戏唱曲之风,戏班子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柳大年动了心思,苏老爷也是一个喜好风雅之人,在他的极力斡旋下,柳家班在城区找到一处合适之所,老巢从此迁置于此。整个齐杭府的最红的角儿数的是柳望兰,操琴师则以柳望南为首,柳家班一时间在齐杭府独领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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